车子在浓稠的夕阳中行驶。
季恕悯闭上双眼,在后座假寐。
前面开车的季霖秋一言不发。
通过中央镜,能瞄到季恕悯的反应,他似乎真的睡了。
就在季霖秋潜心开车的时候,后座传开深沉而有力的声音,“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没事,随便走走。”
“嗯。”他倏忽睁开眼睛,尖锐的目光通过中央镜折射在季霖秋的脸上,“有想起什么人吗?”
“试着想过,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好。霖秋,你跟弟弟不同,你的身上背负着我们家族的担子,也许忘记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幸运。”
驾驶座上没有声音传来,车子在国道上平稳的开车,偶遇堵车,但两人都并不着急。
“爸爸找到自己的朋友了吗?”
“嗯。”
“他似乎送了您什么东西。”后备箱中放着一个很重的黑色尼龙袋,几乎不透光,季霖秋看着季恕悯上车前,将它放了进去。
季恕悯简单带过,“一条鱼,算做我的生日礼物。分量不算什么,情谊到了就行。”
“是的,您跟无方叔叔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些表面功夫对你们来说是没必要。”
“嗯。”季恕悯喜欢这个儿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会说话。
尤其是跟季逸和比起来,唉,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被自己宠坏的。
季恕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接着开口对儿子交代:“家里面最近遭遇了太多的大小事情,好久都没热闹过了。你就借着我生日这个由头,办一个宴会,邀请一下各界好友。当然,主要也是给他们看一下你的状态。”
“我知道了,爸爸。”
“另外,把陈芷瑶也叫过来。”
原本平稳的车稍稍颠簸,但季霖秋很快恢复正常,“爸,她不一定会来。”
“她来了,你弟弟会高兴点。”
沉默的时间不算久。
季霖秋缓缓开口,“好。”
他压抑住自己的鼻息,以正常的语气说出话。
尽管方向盘上的骨节已经泛起生青色。
~
晚上九点,沿水镇。
周围的商铺冷清不少,但夜市摊依然热闹,霓虹灯闪烁不停,似乎要亮到天光。
一位模样敦实的阿姨坐在陈芷瑶的摊位前面,絮絮叨叨重复本来她不打算过来,最后还是想着照顾熟人生意,吧啦吧啦……
嗓门又大,跟喉咙里面揣着一个麦克风,陈芷瑶光听她絮叨,就感觉耳朵快要聋了。
说着说着,阿姨话峰一转,“对了,芷瑶,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啊?”
“呵。”陈芷瑶干笑一声,这些问题就算不是第一次,也听过了无数次,刚开始她还觉得唐突,接受不了陌生人把**当做日常来打听,后来渐渐地她也习惯了。
这些阿姨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做媒牵线成了本能。
但越是这样,才越让她有种受憋的难受。
还不如直接亮出恶意来,彼此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也是好不痛快。
绞尽脑汁都没想出该怎么回答,然而不管给出什么答案,陈芷瑶都知道对面阿姨手头一定会有合适的人选。
呼——如果不是为了生存,她真想离开沿水镇。
尬在原地半天,陈芷瑶的声调僵成了一根快要生锈的铁丝,“随缘吧。”
“还怎么随缘啊。”阿姨的语气半是嘲讽半是揶揄,“都老姑娘了,还跟人随缘,再随缘就真没人要了。”
没人要又不是会死掉。
这种人就像是苍蝇,危害不大,但又足够恶心人,心里来回把阿姨骂了个千百来回遍,但陈芷瑶面上还是摆出笑脸,毕竟她还要赚对方口袋里的钱。
美甲快要收尾,大红打底的金色艳牡丹,因为是手绘,所以耗时功夫不少。
那阿姨一见手上金光璀璨的指甲,顿时乐得什么也顾不上,捧着手左看右看,一连称赞好几声的漂亮漂亮!
陈芷瑶擦掉额头渗出的汗珠,虽然闷热的夜市里,风扇形同摆设,但每每看到顾客满足的笑脸,她的心情都会好上许多。
也可以说是成就感,她一直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
正当阿姨付款的时候,突然来了另外一拨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有男有女,他们停在陈芷瑶的摊前,衣着华贵,与沿水镇的夜市摊格格不入。
为首的女生留着一头大波浪卷发,红唇艳艳,脖子上的翡翠绿宝石夺目耀眼,如夜间升起的太阳一般吸引人的目光。
她穿着修身款的长裙,很瘦,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当中,美得生姿摇曳,身后的人簇拥着她,像拥护着微服私访的女王。
“做美甲的?”她挑着眉,懒懒问道。
陈芷瑶现在做生意不比当初,能赚到钱管够温饱,不是什么客人都往摊子前拉,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陈芷瑶假笑婉拒:“不好意思,我们都是预约,没预约不做指甲的。”
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一个小破摊子在这边支着,成天到晚靠被人打发一样的三瓜两枣过日子,没被饿死真是奇迹。
女人提起嘴角,眼神轻蔑地拨弄桌上排列的瓶瓶罐罐,她赶在旁边壮如佛陀一样的大妈,一屁股坐在陈芷瑶的前面。
“给我卸掉手上的美甲。”她亮出她的手来,“一个款式保持太多天,现在我已经腻了。”
“不好意思,我这边没有预约是不会提前做的。”
她的话幽默到令女人发笑,“你是说你做事要看先来后到,没有插队这个说法对吗?”
她将胳膊支在桌上,整个人的阴影朝前方笼罩,落在陈芷瑶的脸上,目睹着她不满但又无能为力的神情,真是有趣极了。
就是旁边跟香肠一样圆滚滚的大妈碍眼,令人感到讨嫌。
“但陈芷瑶小姐,据我所知,你好像并没有你本人所说的那么有教养。如果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那感情呢?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随意插足?”
她闪亮亮的眼睛露出毫无掩饰的恶意,像她脖子上挂着的绿翡翠一样张扬,陈芷瑶攥紧手,刚要开口反驳。
她却忽然向陈芷瑶正式做起自我介绍:“说了那么久,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是季霖秋的未婚妻,逐月艺术馆的馆长。当然如果你没有老土到家里从不接网线的地步,你应该多少有在互联网上听过我的姓名,毕竟我也算是个网络红人,在你这边做美甲的顾客,可能还会翻出我的照片,点名道姓说要跟我做个同款。要知道我穿一次就扔的丝袜,都能在网上掀起卖断货的狂潮。关于我的姓名,不用多说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旁边刚做完指甲的大妈:“那你到底叫什么?”罗里吧嗦说了半天,结果连自己叫什么都说不清楚。
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后的人就如同沸腾的热水一般,蠢蠢欲动试要把她赶走,但大妈半点不退让,扯着嗓门跟他们比音量。
最后还是女人招手作罢,她的目光依然紧抓陈芷瑶,“我叫任羽汐,当然对你来说,我最重要的身份是季霖秋的未婚妻。”
“你这次过来,应该也不是为了做指甲。”陈芷瑶冷声应答,“想提醒我离你未婚夫远一点吗?你放心,我跟他也没什么交集,不必把眼睛放在我的身上。”
“哪有人拒绝送上门的客人?”任羽汐笑她意气用事,“我来找你,纯粹是因为好奇,好奇霖秋以前的生活环境。根本没想到要过来警告你。”
她扬起笑脸,缓缓吐出答案:“因为你不配。”
“陈芷瑶小姐,我和霖秋的婚约是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你这种小地方出身,在江市连一整片阳光都没享受过的人,是不配跟我们坐在一张桌上的。我为什么要提醒你离他远点呢?因为季霖秋跟你睡过?那也不吃亏啊,就当是我未婚夫没花钱点了免费的鸡。我都要和他准备结婚了,肯定做好了婚约没有绝对忠诚的准备,男人女人背地里偷吃,很正常,谁能天天忍受同一张脸?”
“啪——”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响亮的巴掌便应声落下。
任羽汐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脸颊,另一只手护在自己的肚子上,她抬首看向那人,忍不住厉声尖叫——
“肥婆,你是疯了吗?这里管你什么事,你凭什么打我?!”
“凭你很没有教养,小姑娘嘴巴脏得跟在厕所里面吃过饭一样。”阿姨愤愤不平,“我也算是这个老板的老主顾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但老板娘绝对跟你说的不一样!现在是我警告你离她远一点,再过来,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动不动就小地方的人,那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你——!”任羽汐气得呼吸急促,她狠狠瞪向陈芷瑶,“想看我愤怒吗?哼,别以为你会得常所愿,反正你这辈子只能烂在沿水镇里了,就算去了江市也只是乡巴佬的旅游或者是给人打工。陈小姐,好好珍惜我们这次见面的机会吧,因为它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话说完后,她不等陈芷瑶的回答,领着原来的人风风火火地离开。
啧!旁边的阿姨真是看不过去,她抬起自己金贵牡丹肆意盛开的鲜红指甲,只恨刚才自己力气还是太轻了点。
另外一边的陈芷瑶还在品味任羽汐刚才的话——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知道为什么,陈芷瑶忽然很想看到对方不爽的脸。
就好比刚才的一巴掌,的确让她心里暗爽不少。
于是她摸出手机,给季霖秋发了条消息。
“之前的约定还作数吗?参加你爸爸生日宴的那个。”
对方回复地很快,“一直都作数。”
“我想参加,需要准备什么吗?”
“我这边都会为你备好。”
“谢谢。”手机息屏,陈芷瑶将它扔回口袋里。
她已经非常迫不及待见到,任羽汐小姐惊讶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