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只停顿五秒。
季逸和收回目光,预备回去,他问:“到时候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
“你一个人可以吗?”
季霖秋的性格跟阿瓜截然相反,如果说阿瓜是外冷内热,那季霖秋就是表面春风沐浴,实则冷心冷肺。
他知道陈芷瑶坚强,但这一时的落差也足够叫人受不了。
叮的一声,手机最新消息的提示音传来。
季霖秋的助理发来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莹白的光打在陈芷瑶的脸上,她的目光低垂,在无边的暮色山野,包裹着雾一般的沉默。
季逸和发动车子离开。
“没什么可不可以,因为我压根就不会去。”
她音量不重,但语气却格外坚定。
季逸和的心下似乎是被什么咬了一口,这山野里的花儿草儿密密匝匝,特别招虫子。
电话再度播出,几声忙音便又响起助理的招呼声。
“陈小姐,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请帮我转告季霖秋先生,见面就免了,照片不是从我这儿传出去的,事情也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向他解释的义务。”
“毕竟事情闹得很大,就算跟您无关,想必对您的生活也造成了负面影响,我们总要坐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去发新闻稿呀。”
“新闻稿你们自由发挥,别牵扯太多关于我的事情就好。”她攥紧衣摆,又重新松开手,指腹擦过被揉皱的地方,一一捋平,“那段时间季霖秋先生失去记忆,特殊情况,现在跳出这些照片来也是冤枉。但麻烦您转告他这些照片不要放在心上,因为那段时间不是他的,那些照片也不属于他的。”
是属于一只叫阿瓜的小猫的。
话说完,陈芷瑶不等对方开口,便先挂断电话。
现在,轮到她不必讲那些没有用的礼貌。
让他对着淤泥一样的忙音去喊陈芷瑶小姐吧。
“照片我看过,没什么大尺度。”季逸和安慰陈芷瑶,“不过拍得挺好,呵呵,你们两个靠那么近……”
说到后面,话里酸味重得把自己都跟着熏到。
陈芷瑶没应,支起胳膊撑住脑袋,“你会帮我压新闻吧?”
“当然!”他扬起嘴角,“一个电话的事。”
路边风景快速变化倒退。
陈芷瑶坐在车内,整个江市融在风中,吹进她的眼睛里面,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烧得比天边的星空还亮。
他们已经从山上下来,穿过黑压压盘旋的山路,鸟儿从山林间扑簌簌地飞出。
手机微微发烫,握在掌心中,陈芷瑶重复摁亮熄屏这两个举动。
季逸和提出要请她吃饭,“吃完我再送你回去。”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
但陈芷瑶实在情绪不高,“我想回家,今天好累。”
他沉默一会儿,像一方深沉的潭水,后又状似无意地开口:“以后你都不打算跟他见面吗?”
“两个陌生人,不需要有交集。”
“你不想阿瓜吗?”
“他不是阿瓜。”
“那阿瓜怎么办,你接下去的人生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守着回忆,过后面的日子。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车厢回荡。
车子在路上平稳行驶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季逸和,我们长大了。你应该早就明白,时间会冲刷掉一切,哪怕是再刻苦铭心的回忆。”
她话中的意思,是埋藏在字里行间的暗语。
季逸和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另一边。
夜色笼罩的整座城市中,某个办公楼内的最高层依然灯火通明。
手机的忙音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一地。
林助理拿着手机,思索该如何组织语言。
“她说了什么?”
办公室的角落内,一张光线不太明亮的沙发,这是这层楼中唯一一个暗淡的角落,光照不进来的沼泽。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沙发中,他身形挺拔,剪裁利落的衣衫让他看起来像高原悬崖上的雪松,即使整个人掩藏在暗淡的光影之下,但周身冷冽的气质依然不容忽视。
林助理如实转告,“季总,陈芷瑶小姐说那些照片让您不用放在心上。”
“只有这些吗?”
“她还说因为那段时间您失去了记忆,情况特殊,所以那段日子不是您的,那些照片也不属于您。”
林助理向来谨慎,该表达的意思到位后便不再多言。
望向面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他不由地想到三个月前的光景。
原本准备完全的手术,因为病人求生意愿低,而差点要宣布失败告终。
一场手术漫长得近乎要失去时间概念,好不容易将病人从生死线上拉回,董事长季恕悯也一夜之间全白了头。
当他苏醒后,人还是跟过去一样的人,清淡地说着自己对过去几个月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
听了他的话,大家都悄然地松了口气。
在手术台上,死去的是阿瓜,活下来的是季霖秋。
林助理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但没想到这个突然跳上热搜的新闻将陈芷瑶和他又牵扯到一起。
正如陈芷瑶所说,那段时间不是他的,所以那些照片也不属于他。
希望她不要只是冠冕堂皇才好,毕竟照片只在她的手机里,除了她,还有谁能流传出来呢?
林助理不相信陈芷瑶完全无辜。
可面前的人依然保持沉默,他坐在好似帘幕重重的暗色影调后面,教人全然看不透。
*
老旧的自建房因为几个月的时间无人光临,而显得更加破旧。
但今天,自建房的枣色木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飞扬的尘土在阳光的照耀下,跌落在一双铮亮的黑皮鞋上,让踏进这里的客人也一同染上一身的旧色。
“您小心,这里太久没人来了。”小李热情地招呼。
他率先进入书房,翻找出一个积满水垢的茶壶,去外面接满水后进来,茶壶虽然是个老家伙,但拍拍打打还管用。
没什么好茶叶,就拿师傅常喝的铁观音,一个大铁罐头横放在茶几的抽屉里,他熟门熟路,给远到的客人泡下一杯浓茶。
“小李,第一道茶水要倒掉。”客人出声提醒。
小李抬头,“啊?季先生,要那么麻烦吗?”
他跟师傅之前都是直接将茶抓一把丢进茶杯里灌水直接喝的,哪来那么多花架子。
“算了。”季恕悯没再继续说下去,但他还是接过小李手中的茶杯,找来一个塑料桶将第一道茶水倒掉。
原本蜷缩的茶叶完全舒展,清香四溢,他又添了两份热水,顺带打量屋内的陈设。
白无方喝茶如牛饮水,再好的茶叶泡给他喝也是浪费,但多年老友的性格季恕悯也全然了解,他做事风风火火,最不喜被这些琐碎的规矩和享受耽误。
跟眼前这个白无方的小徒弟不同,小徒弟就是个懵懂的糊涂蛋。
“你师傅去哪了?”说来奇怪,自从儿子找到以后,白无方就一直不肯跟自己见面,只说孩子找到就好。
现在更是离谱,手机打不通,人也联系不上,他让人打听,才知道白无方已经提前办理退休手续,可总不至于连家里都找不到一个人。
虽然能隐隐猜出是因为什么,但季恕悯还是想听白无方亲口说出一个答案。
“他连家都不回了吗,那你师母怎么办?”
“季先生,我师傅去旅游了。”
所有人都是同套说辞,从白无方的上级,到他的妻子,再到他的孩子和眼前这个小徒弟。
季恕悯另起话头,“你是跟你师傅一起查我儿子的失踪安对吗?”
小徒弟又流露出刚才泡茶时的懵懂表情,“师傅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那你负责做什么?”
“我负责跟着他。”
如果换一个人说这话,季恕悯一定不信,但眼前的小徒弟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也许有几分存真。
“你师傅去哪旅游了?”
“他不肯说,谁都没有告诉。”
还是同样的说辞,在不知道第几次听到一样的回答后,季恕悯已经波澜不惊。
他对小徒弟说了声谢谢后,便抬腿离开,桌上的热茶还未放凉,热气袅袅直飘而上。
当远方客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小李抬起茶几上的茶杯,茶水温热正好入口,他抿下一口,不着急吞咽,山间雨露的茶叶清香,晾晒烘培后的芬芳,伴随着乍入口腔的苦涩,在唇齿间酝酿成无限回甘的余韵。
小李握住茶杯还是不懂,为什么师傅要自己装傻忽悠季恕悯。
*
有季逸和的帮助,原本带有玫瑰色的新闻很快被压了下去。
也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陈芷瑶忙着讨生活,自然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虽然微澜公益计划一拖再拖,还不知道会不会泡汤,但陈芷瑶凭借努力肯做,最近美甲摊的生意可以说是蒸蒸日上。
只不过昼夜颠倒,时间久了,她也担心身体吃不消,计划就算去不了江市,也要赶快在沿水镇找个小店铺了先定下来,做两手准备。
陆望福还是不时过来找自己,陈芷瑶心烦,更疲于应付,难听的话已经全部说完,她不认为自己跟父母还有什么修复关系的可能。
“陈盛奇是高中关键期,你们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正确的地方。”不管陆望福怎么劝她回家,陈芷瑶都只用一套差不多的说辞应对。
再说了——家?
她人在哪,家就在哪,她一直都在自己家呀。
这天傍晚,陈芷瑶收拾好工具准备出摊,她出门前先去了趟厕所,刚出来便发现短短几分钟内,吴诗涵就连续给她打了四五通电话。
可以说是一分钟一个。
什么事情那么着急?
她才刚拿到手机,紧接着下一个电话又跟着打进来,手指划过接听键,吴诗涵的声音就立刻在电话那头炸开——
“芷瑶,你千万别出门,你摆摊的地方不是记者就是网红,千万别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