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过的强烈羞耻感让湛宁喘不过气,他讨厌自己处于差距如此大的下风。
偏偏纪舟元还在微笑,轻声说:“我们阿宁学会撒谎了啊。”
“……早就会,撒过一大堆了,”湛宁咬了咬嘴唇,偏过头,“你不也一样?”
“我?”
“难道不是吗?你说我值得被爱也是在撒谎么?”
“当然不是,阿宁……”
“今天先到此为止吧。”湛宁挤出一丝笑,“明天见。”
湛宁强行把纪舟元推了出去。
门重重在纪舟元背后关上时,他有些恍惚,像被人锤了当头一棒。
“阿宁……”
手最终是落下了,没有敲响那扇门。
*
“纪舟元,你对我可真残忍。”
“为什么要这样呢?就好像,承认你爱我,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湛宁抬起头时,枕头印出滑稽的三块湿痕。
*
昏昏沉沉熬到“明天”,林茹君的声音一次次在湛宁耳畔浮现。
短暂的清醒,让他从这个甜蜜但始终蒙了一层隔膜的快乐游戏中抽离出来。
清晨,日常拉伸完成后,湛宁端了一杯热牛奶看着窗外发呆,门铃响了起来。
按铃的频率很急,湛宁以为是林茹君,想也没想就开门了。
“茹君,我……”
“嗯?”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从外貌上讲,来人的确和林茹君有几分相似,神韵却相差十万八千里。这人少了林茹君的柔和,墨镜挡住了她的眼睛,却依旧让人感觉像蛇,攻击性极强。
蒂芙尼的首饰,巴宝莉的休闲款西装,耳环大而亮。
“阿宁,下次开门这种事留给我就行,”吴妈毕恭毕敬地赶出来。“哎呀,小姐,你来了!”
湛宁盯着那人的大耳环,连一句“你是谁”也问不出口。
他笑着挤出一丝笑容:“您好,请进。”侧过身,脸上竟又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两行。眼皮肿起来,有些疼。
他想到了很多。
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目前为止,什么超出意料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咚咚——”书房的门被敲响。
“进。”
“你怎么来了?”纪舟元扶了扶镜框,又低下头。
“你家的小朋友好像不太开心,刚才哭着跑走了。”女人说。
纪舟元头也不抬,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声。
女人抱着双臂,眉眼间明显浮现出不悦:“这就是你在外面学来的待客之道?离家几年,变成了这种做派?”
闻言,纪舟元总算再抬眸,冷冷地笑了声:“第一,不速之客不算客;第二,论礼仪做派种种,你该找面镜子照照自己。”
女人名叫纪淑,是纪舟元同父异母的姐姐。
纪淑继续皱着眉头在房间里四处打量,高跟鞋与木地板发出“哒哒”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依旧怕和男性有亲密接触呢,谁知道连小情人都养了好几年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纪淑继续笑,“看来那时候的事情对你影响也没有多大啊,你妈妈闹那么大,好像你们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如果你只是来浪费时间的,就请出去吧。”纪舟元淡淡道,仿佛女人只是无关紧要的。
“二叔病得不轻,临终前想见见你。”纪淑见到吠叫的小元,眉头一皱,用高跟鞋三角的鞋尖去蹭小元的腹部,“——你从前不是最怕这种东西?”
纪舟元不语。小元恶狠狠地发出呼噜声,越过女人,逃到纪舟元脚边。
平日里纪舟元是不允许它进书房的。
纪舟元让小狗前腿趴在自己膝盖,安抚地揉了揉它的头,也不顾粘在衣服上的毛发。
纪淑见状,又把话题引了回去:“他老人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都半截身子入土了,突然想起你,说对不起你们娘俩。我这次来呢,就是奉长辈们之命,叫你去医院看看他。”
“不了。”纪舟元答得干脆。
“也行,”纪淑没有劝的意思,睨了纪舟元一眼,将墨镜重新戴上,嘲讽地大笑,“那就祝我们的家族之光继续闪耀了,哈哈哈哈……啊!死狗!”
小元扑了上去,纪舟元没有阻拦。
“小姐,您这是要走了?”吴妈殷切地凑上前,“我送您出去……”
“噔噔噔——”高跟鞋的声音一步未停。
吴妈在和纪舟元一起离开纪家之前,曾经是纪淑的奶妈,对这个自己喂了几年的姑娘多少有点感情,却没料到纪淑根本不正眼瞧她,不禁有些失落。
“下次有老宅那边的人来,直接轰出去。”纪舟元面无表情地说,和吩咐吴妈清理某处的垃圾时是一个语气。
“我明白了。”吴妈点头道。
纪舟元很头疼,就在这时,小元在后院焦急地叫起来。
“怎么了?”
“先生,我去看看。”吴妈刚取下围裙,纪舟元就在一楼大厅看见湛宁跌坐在院子的草坪上,旁边倒着他的行李箱。小元急得原地打转,咬着湛宁的袖口想把他拽起来。
男孩回头和纪舟元对视了一眼,赌气地把脸埋在两膝之间,吸了口气,再重新站起身。
“不用了,你继续忙吧。”纪舟元拦住吴妈,“也快到饭点了。”
“好的,先生。饭菜很快就好。”
纪舟元快步到院子的围墙下,在湛宁即将又一次摔下来时稳稳接住了他。
“这次又要闹什么?”
“干什么?表情这么严肃。”湛宁笑。
纪舟元这才反应过来他见到纪淑之后眉头一直没能完全舒展。
“笑一笑啦,这次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湛宁从纪舟元怀里跳下来,拍了拍衣服上沾的草屑,“我已经长大了,这次会很安分很懂事地自己走,不用像上次那么麻烦,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照你的安排去做就可以。”
“……”
湛宁知道自己选的这条路线有点尴尬,指了指围墙上被他强行拆去铁丝网的部分:“喏,我就是想走得有点仪式感,练习一下翻墙技能。”
其实湛宁还想问他,“怎么?你真的要把那晚算作是意外?”,但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问不出口。
事已至此,再得到肯定的答案,就太丢人了。
“你打算到哪里去?”纪舟元问。
“诶诶,没有挽留吗?这么冷漠?”湛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把行李箱递给纪舟元,“我只是开个玩笑,其实没打算走。”
“……”男人的眼神很复杂,但紧紧抓住行李箱的拉杆,手臂上的青筋变得很明显。
“怎么?失望了?”湛宁嘻嘻哈哈地作出委屈状,“没看出来原来纪总这么讨厌我啊,那要不我现在滚蛋?”
“没有。”纪舟元叹气,松开拉杆,抓过湛宁的手,从口袋里取出创可贴贴在湛宁擦破了的掌根。不知不觉,这个习惯已经有很多年,就算使用它的人没在身边,也依旧维持着。
“走啦,回去。”湛宁抽回手,不自在地抬肘蹭了蹭耳尖,继续道,“你不是说我之后有试镜吗?里面有这样的桥段,这几天装病耽误了不少时间,总得练练吧?”
“嗯。”纪舟元不置可否,跟在湛宁身后帮他把行李箱搬了回去,果然是空的。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
南城迎来了多雨的季节,天说变就变。
乌云压城,一片黑压压的,只有天边还有几处亮。
乔森戴着耳机,一边在画纸上奋笔疾书,一边愤愤道:“他居然是个拔x无情的渣男!”
湛宁一愣,笑了:“倒也不……”
“哪儿有做完那种事就和别人纠缠不清的?他的反应也太冷淡了吧?阿宁啊,你还年轻,但我和你说的都是经验之谈——大多数男人都靠不住,他只要没有明确说和你确认关系,什么饼都不要相信,”乔森语速很快,湛宁想插话都插不进去。“哎哟我的缪斯大人,怎么又被那可恶的坏东西欺负了……”
不算是欺负吧?两个人的事,一个往前一个后退罢了。湛宁笑。
乔森继续嘟囔,弯下腰去捡半块橡皮,“不过话又说回来,纪舟元看面相不像很渣的类型啊,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
“哈哈,真的不是啦……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他那时候好像真的被我吓到了,以为我也会从楼上天台跳下去,”湛宁佯装满不在乎地道,“早知道这么容易,三年前我就应该拿刀架在脖子上。”
“你真是……”乔森有些无奈。
“怎么?”
“怎么说呢……太疯了。”
“他也这么说过我。”湛宁眉眼弯弯。
“你现在在哪里?我好像听到广播声音了。”
“我?”湛宁的脚步停下,行李箱也乖巧地停在他脚边。“机场啊。”
彼时,纪舟元刚完成一个项目的拍板,从疲惫和忙碌中抽出身子,让王秘书预约餐厅并接湛宁过去。寿喜烧拖得太久,他都快忘记了,湛宁也没有主动提起。
纪舟元想起男孩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时的模样,眼神忽然温柔了很多。
但在二十分钟后,纪舟元被告知,湛宁失踪了。
三个小时之后,湛宁与风跃解约的消息冲上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