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两个小的独自待在家,就是会出很多幺蛾子,章飞与章缺角携手回到家,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与章飞长得八分像的女子,在山谷中指手画脚地指挥着憨头憨脑的章少牙盖茅屋。
可怜的章少牙笨手笨脚,搭一块,倒一块,被那八分像章飞的女子嘲笑地眼泪汪汪,呜呜道:“师父,徒儿笨,实在不会搭。”
那女子呸了一声:“不会就学,自己弄倒的房子自己盖!”
说着还想要上前去戳章少牙的大脑门,却不知因为她背过了身,一条左右甩动的卷曲小尾巴已经暴露在刚刚到家的章飞面前。
好一个装腔作势的章无毛!
章飞实在是个好脾气的师父了。
她从来也不打徒儿,只会与他们说说道理。
只是今日她的心情说不上好,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与徒儿说道理的劲都提不上来。
她冷声道:“章无毛。”
章无毛被吓了一跳,“啪”的一声变回了自己的模样,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章飞,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师父怎么回来的这样早,啊,师兄今天也早早回来了。”
章飞沉着脸不说话,不理她,朝着可怜兮兮仍没有转过弯来的呆头象走去。
“师父。”章无毛不知所措地跟在师父后面。
章飞仍然不理她。
小野猪有些慌乱起来,转头看向另一个刚刚回到家中的人。
章缺角瞪了她一眼,眼瞅着是要张嘴骂一骂了,却又强忍了下来,朝章无毛勾勾手指,把她带到了一旁。
“你这般捉弄师弟,是不是因为捡了他回来后,觉得师父更为在乎他了?”
章缺角面无表情地盯着小野猪,淡淡地说道。
章无毛闻言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要反驳,却被师兄再次出言打断。
“师父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
那时候的章无毛只是一只因为貌寝而被遗弃在山中的孱弱小妖,虚弱地化作原形,躺着草丛中哼哼着,不远处便是觊觎着鲜美猪肉的野兽。
野兽畏惧小妖身上的气息,可又无法抵御对血肉的渴望,于是它们徘徊着,等待着。
无知无识的小妖怪和无知无识的野兽对峙着。
章飞牵着章缺角去往他们两人都很喜欢的一处小树林采灵果时,就这样撞见了那场景。
章缺角只看了一眼,要继续前行。
可是章飞停住了。
她不忍地看着因为太过虚弱,只能小声哼哼的小妖怪,那小妖的原形长得与十万大山中的野猪妖们一模一样,唯独一点不同。
小野猪一点干硬的鬃毛都没有,只有一身细细嫩嫩的粉红色皮肉。
这样的小妖怪,看着就像是一盘行走的美味。
章飞看着不远处因为闻到了自己的气息而夹紧尾巴逃窜的野兽,驻足许久,踟蹰半晌,最后才下定决心般,柔声与章缺角商议道:“缺角,我们把她带回家吧,给你添一个师妹,怎么样?”
章缺角没有看那只小妖怪,他认真地观察着章飞的神情,看着师父柔美的脸庞,在心中谨慎地思索了一会儿。
师父伤心了,虽然不知为何,但是章缺角觉得自己应该答应,这样师父会开心一点。
他点头说了好。
从此他与师父两个人的世界中多了一个吵闹不休的小东西,分走了师父许多原本应该完完全全被他独占的注意力。
章缺角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章无毛,他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胸口的、懵懂又焦躁的小野猪,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于是他软和了许多,不再黑着一张脸孔恫吓章无毛,而是伸手摸了摸小野猪那细细软软黄毛。
“如果我也如同你一般,你会怎么样?”章缺角的眼睛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幽幽无光,“无毛,乖一点,不要让她不开心。”
章无毛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半个字,她圆溜溜的永远都闪着光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她偃旗息鼓地垂下了头。
章缺角陪着她,耐心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章无毛小声道:“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师弟了,其实想想师弟也怪可怜的。”
章缺角没有接话,只是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最终小野猪垂头丧气地跟师弟道了歉,在章飞的监督之下,与章少牙一块儿,重新盖好了一间小茅屋。
等到这间茅屋搭好,已经是到了傍晚时分。
今日难得章缺角没有出门游荡,乖乖地待在家中,又做了好师兄的样子,让两个小的缓和了关系。困扰章飞许久的忧愁终于是消散了一瞬,她心中愉快得很,掏出了师叔送她的好酒。
“今日许你们喝上一杯。”章飞笑眯眯地宣布。
果不其然地听到了两个小东西的欢呼声,平时里章飞管他们管得严,哪怕有着一位兼做酒馆的师叔祖,也许久喝不上一滴酒。
连一贯内向胆小的章少牙都手舞足蹈、乐颠颠地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情绪激动,他又忽得化作了原形,偌大一只呆头象一屁股砸在地上,震得三人晃了三晃。
小野猪张嘴又想嘲讽师弟,好险在最后一刻将原来的话都吞了回去,邦邦硬地开口道:“少牙,你要多练练,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章飞温和地注视着她。
一旁的章缺角默默地注视着师父,嘴角不知何时也跟着弯了起来,见师父与两个小东西像是有话要说,起身将四间茅屋中间的空地收拾出来。
而后又升起了一丛火,熟练地拿出了一副酒具,给四个妖都满上了一杯师叔祖用灵果酿的好酒。
章缺角席地而坐,隔着火光,看着章无毛说了什么,师父笑得合不拢嘴,摸摸这个的头,又牵牵那个的手。
那丛火遮挡住了他许多视线,也遮挡住了许多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心思。
两个小的嘻嘻哈哈的牵着手,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身旁,争着要与章缺角喝第一杯酒,他来者不拒,与师妹师弟一杯接着一杯,不过多时,便喝得他俩找不着北,乐陶陶地相继躺倒在地上。
天上是月亮,地上是小妖怪们。
天上月亮亮堂堂,地上小妖怪们乐陶陶。
章飞也喝得双颊绯红,眼中闪着动人的光,她学着小徒儿地样子往地上一躺,又扯着从纠缠中逃脱,好生生坐在她身旁的章缺角,流露出了一些她也未曾发现的神色。
她软绵绵地扯着大徒弟的衣角,看着这个愈发瞧不透的少年,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章缺角没有听清,顺着章飞的力道躺了下来,长长地睫睫柔顺地遮住了眼,他凑到师父耳边道:“我方才没有听到您说了什么。”
少年离得与章飞这样近,他说话,热气吹拂着章飞的耳廓,教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为何而醉。
总归是醉了。
章飞抓住了章缺角的手,转过身附到他的耳旁,一字一句说道:“走吧,离开吧。”
章缺角骤然睁大了眼睛,握紧了师父的手。
章飞反握住他:“师父永远是你的退路。”
她是一只飞不起来,终日在远离喧嚣的十万大山中混沌度日的小妖怪。
可她的徒儿不是。
她的徒儿,她的龙,生来便应该在四海遨游,永享无边自由。
哪里应该被师父拴在这寂寂无名的大山里。
所以,师叔说的对,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像是逃避,又或是师叔又不靠谱,美酒太醉人,章飞说完,便昏沉的睡了过去,徒留下章缺角一人,清醒地看着月亮,直到天亮。
又一日早晨,章飞醒来后难得的发现章缺角竟然还在谷中。
两个小的仍然醉得醒不来,章缺角无奈地拉扯着师妹师弟,看着他们俩像一滩软泥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站起身来。
拉扯久了,章无毛干脆变做原型,一只浑圆的粉红野猪直挺挺地仰躺在地上,四只短短的猪蹄朝天,简直让章缺角没有下手的地方。
章飞眼睁睁地看着大徒儿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要捏着鼻子去拉扯师妹的猪蹄。
她仍不住乐出了声。
章缺角幽怨地看了过来,埋怨道:“您倒是帮帮忙啊。”
章飞心中暖洋洋的,她接连收养了两个小的,原本是非常担心章缺角会不开心,可是大徒儿十分懂事,曾经在章无毛小时候还有些别扭,现下却已经会主动关心师妹师弟了。
想想这些年章缺角对这个小小师门的帮助,章飞忽然感到十分亏欠大徒儿。
她起身帮着章缺角把两个小的都塞进自己的茅屋,刚想问问他有何想法,便听到山谷外头有个怯生生地声音在叫她。
是昨日送给她肥鸭子陶塑的狐妖旦己。
章飞想起来那只陶塑是被章缺角拿走了,有些想要跟徒儿讨回来,又怕惹了他不愉快,踌躇之间,外头旦己的声音愈发焦急起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望着不与她对视的章缺角,章飞无奈地起身去应旦己的呼唤。
那苦瓜般的狐妖还是往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他与章缺角也不知有何章飞不知晓的矛盾,两人向来不太对付。
旦己见到章飞,先是欢喜了一会儿,接着便犹豫道:“其实这回,是有关于章缺角的事情要与你说。”
章缺角早跟在师父身后一块儿出来了,旦己却像是没见着这个人似的,仍絮絮叨叨地与章飞说着。
“之前同你讲过,我跟狼叔一块儿出了远门。”提到出远门,旦己那还长着些小疙瘩的脸上熠熠生辉了一瞬,“后来陪狼叔去颜老板酒馆喝酒,本来狼叔说要留下一段时间,下次再与我一同出门的。”
“可我昨晚去找他,却发现他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东西走了,走之前还问了我章缺角的事情。”
“我昨夜想了一夜,还是觉得要来与你说一声,狼叔问我,十万大山中,是不是真的有一只缺了角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