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思绪凌乱,全无了平时里对沈瓀的冷漠霸道,慌乱地用手捂住沈瓀的脖颈,仿佛如此便能让她活下去。
耳边厮杀呐喊声不断,沈晏却无助地低头抵在了沈瓀的额头,似个不知所措的孩童一般,失声大哭……
该如何才能救你,我唯一的,爱人……
“阿晏……别哭……”
沈瓀忍着剧痛,满眼心疼的伸手为沈晏拭去泪水,咬紧牙关将手腕挺住,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说道:“师尊看着,心疼……”
【师尊……心疼?】
沈晏一愣,反手握着沈瓀的手,不住地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儿时的小沈晏时常在昆仑上蹿下跳,今儿不是在浮光殿下池水捞鱼,明儿就是在沈珩院里爬树摘花,皮得很,一点也没女孩子家家的样子,除了——受伤了就哭鼻子以外……
那时,也不知是为何,只要她哭,无论沈瓀身在何处,总是能瞬间来到她身边哄她开心,为她疗伤,替她处理闯下的烂摊子。
而小沈晏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主儿,只要看到沈瓀,便会立刻收了眼泪。
直到后来一次,时韫上神问沈瓀可否愿意再多收个徒儿,她气不过地咬了时韫上神,还哭哭啼啼的扑进沈瓀怀里一阵哭闹,说什么也不肯让沈瓀再收徒弟。
沈瓀眼看无论自己说什么沈晏都听不进去,便将沈晏搂在怀里指天发誓。
“好阿晏~师尊同你发誓,此生只收你一个徒儿。你莫要哭了,好不好?师尊看着心疼。”
此话一出,小沈晏立刻噤声,软趴趴的赖在了沈瓀怀里,满意地点了点头,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可如今,再听了这话,沈晏却是心如刀绞……
沈晏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平日里横眉冷对的沈瓀,如今居然还能说出这句话。
从前,沈晏一直以为,沈瓀眼里,三界众生永远是第一位,而自己微不足道,她恨透了自己,却没想到,在沈瓀即将彻底灰飞烟灭时,担心的不是三界,而且自己?
“阿晏,对不住,此生是师尊负了你……”
沈晏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千言万语鲠在喉中,只用力地握住了沈瓀的手……
再早一点就好了。
倘若再早一些,早到沈瓀在青丘刚醒时,那时她若说,是她负了她,那沈晏定然不行那欺师灭祖的混账事,只一心一意守着她,守着青丘。
只可惜,还是太晚了……那些对她的冷漠专行,对她的恶语相向,对她折辱生欢,皆是真真实实发生了,抹也抹不去。
“我怀里有张符,你帮我拿出来……可好?”
沈瓀笑着,目光澄澈。
沈晏紧咬着嘴唇点头,将手伸进了沈瓀那早就被血浸透的喜服……
绝字符?
沈晏疑惑地将符递给沈瓀。
此符沈晏也有过一张,乃昆仑仙宫教授给弟子们用做危急关头的救命符。施用此符,方圆百里若有昆仑仙宫弟子,便会立刻前来施以援手。
可自从沈晏入昆仑有了记忆以来,就没见过沈瓀用过绝字符。毕竟,记忆中,她的师尊总是斩妖除魔,上天下地无所不能,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阿晏,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说罢,沈瓀默念咒术,点燃了那张绝字符。
顷刻间,那符化为一道红光,直飞苍穹,在最高处绽放出夺目的红色烟火映亮了整个青丘!
“师尊此生只怨自己,没能护住你……”
语毕,沈瓀抚在沈晏脸上的手,缓缓落下……
“不!!!”
满天霓红为沈瓀毫无血色的面容渡上了最后的容光,沈晏嘶吼着,紧紧抱着怀里彻底没了气息的沈瓀……
刀剑碰撞的刺耳之声此起彼伏,青丘战场上的厮杀也因为沈瓀的死去而愈演愈烈!
飞沙走石之间,整个青丘都是将士们的嘶吼,震天的声浪里更是夹杂着数不清的伤者的哭喊与哀嚎……
可沈晏只觉得全身麻木耳边翁鸣声不断,脑子一片空白……
“沈瓀……”
沈晏眼神空洞乌发凌乱,她嗫嚅着将脸埋在沈瓀的细颈处摩挲着,任由原本姣好妖冶的面容上逐渐沾染了沈瓀的血迹,一身秀丽的喜服也不知何时已被沈瓀的鲜血染红……
“瓀瓀……”
良久,沈晏满是心疼地抬手为沈瓀拭去嘴角的血迹,哑声开口。
“你这一生都在护佑三界,护佑仙界,可如今你也看到了……是他们毁了青丘,毁了你,也毁了我们……是他们逼我的!”
说罢,沈晏抬手召出一朵巨大的金莲缓缓将沈瓀放在上面,悉心为她掸去尘土整理着喜服,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我知你想这三界平和,众生安稳……你放心,我答应你——这三界,我替你守。只是,今日……”
沈晏说完将沈瓀额前的碎发理了理,俯身便吻了上去,如蜻蜓点水一般,随后便忍着疼痛咬着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她那昔日风情戏谑的桃花眼里仿佛寒潭一般浸着冷色,薄唇吐出的字,寒如风雪……
“我要在场的所有仙门为你陪葬!”
语毕,沈晏脚尖在地上使力一点,周身宛如离铉的箭般直冲着降雷而去!
“无忧!出!”
说着,沈晏将腕上的无忧镯朝着降雷掷出,眉眼一横念起法诀,莹白色的光芒在无忧镯上乍现,只刹那间,那看似平平无奇的银镯便化成了一柄寒芒四闪的长剑!
“峥——”
双剑相交,降雷被逼得连连后退,原本疗愈过的伤口瞬间溢出鲜血。
“我本无意伤害清秋上仙……”
降雷眉头紧锁咬牙强撑着,任由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沈晏,你莫要执迷不悟!当心入魔啊!”
那一刻,他怕了……
沈晏自小就在昆仑神宫长大,又有沈瓀和时韫上神的亲自教导,术法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强,论实力,降雷是敌不过沈晏的。
而论修为,沈晏虽还是未历神劫,但毕竟是苏楹上神之女,是实打实的神族后裔。纵还未修成正果,可这一身的神髓也一直在无形之中助她修为。
若是,论起人情,降雷更是深感愧疚无力……
虽说沈晏与降雷并无恩惠,可沈晏的父母曾在大战之中救过他的命,沈晏的师尊也曾多次点化于他。
可如今,他却恩将仇报,围剿青丘,还亲手杀了沈瓀。
“快停手吧!”
降雷咬牙开口,身心俱疲,如今的他,已是强弩之末在做垂死挣扎罢了。
“入魔?”
沈晏威压展开,如同来自炼狱的厉鬼,眼神阴冷肃杀,眼尾一抹淡淡的红,暗藏嗜血的戾气。
“在你们眼中……我早就是了!”
忽然,她垂头敛眸淡笑着,长剑直刺降雷的胸口!
“我要你以命相抵!”
“沈晏!”
威严又熟悉的声音随着长剑刺入血肉之声一同入耳,沈晏缓缓回头,眸中杀意未减。
来人一袭白衣胜雪,不惹半分尘埃,负手静静立于云端,正是如今即位昆仑仙宫宫主的——沈珩。
“沈晏!你当真要于仙界为敌?”
沈珩娥眉微蹙,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沈晏身旁。
“你瞧瞧你如今这副嗜血杀戮的模样,哪还有我昆仑神宫弟子的做派?还不收手?!难不成等小瓀来教……”
“瓀瓀?”
不等沈珩说完,沈晏突然冷笑,不顾礼节的打断了沈珩,默默阖上了眼,努力平复情绪。
“瓀瓀……就是被这群不辨是非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害死的!”
沈晏蓦地睁眼,双眸异常冰冷!
只见她一只手颤抖着指向不远处散发着幽幽光辉的金莲,另一只手持着无忧又往降雷心口用力一捅。
“你说什么?!小瓀……她?”
沈珩看着不远处面容祥和安稳躺在金莲上的沈瓀,不敢置信地往前一步,却瞬间觉得头晕目眩,便一把扶住了一旁的沈晏,满眼不解地看着她。
“小师叔以为如何?难不成是我将瓀瓀施术在这战场之上睡了过去?!”
沈晏愤愤地将沈珩甩开,悲恸地将手收回捂在脸上,任由泪水从她指缝处流出,情绪激动地怒吼。
“今日是我二人大婚啊!我的瓀瓀却……眼睁睁地死在我的面前!你叫我如何有什么君子做派?!”
“降雷做的?”
眼看着沈晏如此,沈珩强压悲恸,眸子一沉,神色淡漠地开口。
“那便杀了罢。”
说罢,沈珩便飞身到了沈瓀的金莲旁。
“小瓀……”
沈珩默念法诀,轻柔地拉住沈瓀的手,那刺骨地凉让她呼吸一滞,蓦然睁大双眼!
她看到了……
看到了原本喧闹喜庆的婚宴被打断;看到了仙界众人不顾老弱妇孺偷袭宣战;看到了沈瓀被人架着剑威胁;看到了苏怀安被困在“囚神阵”;看到了沈瓀被人踢跪在地声嘶力竭的嘶吼;看到沈晏跪在地上任人宰割;以及,看到了沈瓀奋不顾身地冲到了沈晏身前,为她挡下了那一掌……
“……”
瞬间,沈珩确信了,那张只属于她和沈瓀、傅司珏的绝字符,确实是沈瓀自己燃的。
“你啊……怎得每次遇到她的事,都这般冲动……”
沈珩低下头,一脸温柔地用衣袖为沈瓀擦拭着满是血污的手指,眼眶氤氲。
“既如此……那便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