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重,伴以狂风,压得野草低伏,树枝断裂。如注大雨之中,黑衣少年悄无声息爬上河岸,滚进草丛之中。
夜深得透不进一丝的光,河面大船上的几人拿着明珠站在甲板,在风雨中借得一丝冷光,可惜竭力远眺,也只堪堪能看清眼前方寸。
伴随着“哗啦”声响,陆续有人从水面冒出。
“禀指挥使,没找到人!”
“我这也没有!”
“我这也没有!”
夜雨声急,犹如重鼓,在场的玄顶卫衣发具湿,雨水淌过睫毛,流进眼睛,却没一人伸手去擦,都看着船头的指挥使。
令狐鸣一言不发,冷然环顾四周,迟迟不肯下新的命令。
是退还是进,往前走还是回头搜。
沉默间,有下属小心翼翼道:“逃犯深谙水性,在水下自然能躲避我们的追捕。可他迟早总要上岸,沿途的关隘早已布满了官兵,他总是逃不掉的。”
“雨太急了!他说不定早上了岸,现在痕迹被冲洗,今夜想必是找不到了。”
令狐鸣面沉如水,鹰隼般尖锐的目光落在了河岸的草丛中。
“据说……此人耳目都在九层塔中受过伤,他既然看不清听不见,想来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还有人望了望前方,小声提醒:“前面便是盘鬼关,逃犯这几天行动路线清晰,似乎目的地正是南域。只要他去南域,便是自投罗网!”
听见这番话,令狐鸣才终于收回目光,看向说话的玄顶卫:“南域,那可是灵湘君的地盘。他敢去?”
那人沉默片刻:“指挥使忘了,清河王的遗孤,前几年,正是被陛下打发到了曲侑……”
令狐鸣眼神霎时迸发出光彩:“他好不容易逃出牢笼,第一件事,竟是去看清河王的遗孤?”
说话的属下低着头:“此去是盘鬼关的方向不假。”
“好!”令狐鸣收回了目光。
“既是去南域,便由他去。”
说罢一挥手:“走。”
追兵远去,过了很久,野草丛中的年轻人才轻轻动了动手指,抬起头来。
帆船已经驶远,前面树影幢幢,他一路往前爬到树林,才扶着一棵大树站起来。
风雨拍打着脸颊,他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骨瘦得有些凸出,却越显出浅色的眼珠清湛灵动。虽然那是一双有损伤的眼睛,但似乎比寻常人的眼睛更亮更美,他的左眼是在九层塔中为妖气所伤,有些惧怕日光,此刻是黑夜,没有刺眼光线,反倒不影响他行动。
一路逃亡,他早已发觉灵力在迅速流逝,忍不住闭上眼睛,但甩掉头上的水后,还是扶着树干,身躯踉跄着往前。
……
盘鬼关是南域第一大关,过了此关,便意味着进入南域地界,也就是进入了留芳宗管辖的区域。
由于结界不稳,战事频仍,不断有百姓从南域逃离,关口近年来倒显得热闹不少。
九皇子从九层塔逃离的消息是第一时间传到南域的,这自然是因为这位搅得月都天翻地覆的年轻人正是灵湘君的昔日高徒,世间的事一物降一物,要将花逢卿抓回九层塔,自然少不了灵湘君的襄助。
就在初七的傍晚,被朝廷请来的灵湘君便出了青虚山,来到盘鬼关坐镇。
但奇怪的是,据目击者言,灵湘君面色苍白,神态有异,似乎连发色,都比往日白上了几分。
——天下皆知,灵湘君以凡人之躯数次施展“灵幻九州”修补结界,消耗太过,一头乌发早已花白。
如今这般显露疲态,便立即有传言不胫而走:灵湘君这次捉拿逆徒花逢卿,想必已是背水一战,若花逢卿再不拿出私藏的破空令与斩龙剑,往后灵湘君恐怕再也护不了九州黎民周全了。
于是盘鬼关一战,天下瞩目。
可离奇的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足足等了半个月之久,花逢卿的踪迹也没有出现在盘鬼关附近。
普通人肉眼凡胎,认不出逃犯并不稀奇,可灵湘君发散五感,念力监视着整个关隘,也似乎从未曾发现花逢卿的下落。
关于逃犯花逢卿的线索,就此中断在了盘鬼关,有人说他去了却尘镇,借助了两界山中溢出的鬼气藏身。也有人说他找到皇后昔日族中元老,被其庇佑。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他去了曲侑,去见昔日清河王的一对儿女,此刻想必正在密谋大事。
若是前面两种可能,尚还不足为惧,但若是后者……丢失三年的破空令与斩龙剑,想必此刻一定就在曲侑城中。
江湖上各路英杰一时摩拳擦掌,纷纷赶往曲侑。
……
三月后。
曲侑,文城街。
一条下聘的队伍犹如长龙,唢呐锣鼓声喧天,走在队伍前头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肥胖妇人,打扮得姹紫嫣红,鲜艳非常,一路都咧着嘴,向四周人高声解释:“龙吟山的周公子,今日向花府花子柒姑娘下聘,在场的各位,都来沾沾喜气!”
随着话音落下,身后两排侍女洒出碎银,见有银子从天而降,围观者顿时上前哄抢——也将鄙夷堵回了腹中。
“……花府的大女儿今年才满九岁,这些人可真是等不及!”
人群外围,到底有人忍不住,暗地啧了一声。
一旁有明眼人接茬。
“花家自从流放此处,便已是庶民,别说四周仙门,便是城中官员也对他们不闻不问,听说全靠一位老管家撑起门户……你看,现在一听九皇子逃来曲侑,隔三差五便有人惦记着往府里钻。”
“就是说,我看花府最近天天都在遭贼,一老两小的,真不容易!”
“还有堂而皇之上门提亲的,这和趁火打劫有什么区别?”
队伍到了大门前,开门的是那位老管家。
管家耳聋眼花,说话慢悠悠的,推说小主人年龄尚幼,不急婚配,过两年再说。
媒人却扯着嗓门数落起来:“你这老头子,好不省事,你不过一个下人,你家小主子的婚事,难道还由得你来做主?你给我让开,我要进去见子柒姑娘,当面和她说清楚。”
敲锣打鼓声本停了下来,随着媒婆一挥手,又重新响起,她提起裙摆,仗着体型高大,就要硬从门缝里闯进去,管家用力阻拦,却总不好意思上手,只能不住劝说。
这场面实在难看,四周议论声四起。
人群最外围,一个十**岁的年轻人见到这幅场景,默默用手遮住了脸,拉了拉身旁的同伴。
“极清兄,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先把东西送过去……”
这年轻人身穿统一黑色制服,领口一圈白色龙纹,正是龙吟山外门弟子。
虽和提亲队伍不是同道,但是周围不乏耳聪目明的仙门中人,自然从服饰中认得出他的身份。
他良知未泯,看着自家山门欺压弱小,心虚得头都抬不起来,总觉得周遭有鄙夷的目光落在身上,令他浑身都不自在。
在他身侧站着的同伴是个约摸二十四五的青年,也和他穿同样服色,身形颀长,颇具神采,只是一只眼睛带了眼罩,鼻梁到左脸间还有一道疤,十分的相貌霎时折损成了六七分。
青年没有接话,只露出一颗的浅色眼珠微微闪动,深深望向花府大门:
“别急,你看,有人出来了。”
“张伯伯,她要见我,就让我来和她说。”
大门到底被推开,媒人正要带人进去,一个小姑娘牵着五岁的弟弟走出来。
“你说替周家前来下聘,那我问你,周家想娶的,到底是我,还是父王的女儿,还是九哥哥的堂妹,还是那什么劳什子破空令和斩龙剑?”
媒人没想到这么小的姑娘,说话如此直白不留情面,但她何等老练,立即见了亲人似的上前去牵她的手,还没说话,花子柒却眼疾手快地甩开袖子,没让她沾边。
“九哥哥没来过曲侑,至少我从未见过他。我父王从始至终也都是被人冤枉的。我也从未见过你们要的东西,谁再敢上门打搅……”
花子柒从袖子里拿出匕首。
“谁再敢上门打搅,便是认定我们私藏了东西,便是陷我清河王一脉于不忠不孝不义。我姐弟两人,宁愿以死以证清白!”
媒人吓了一跳,怕她伤着自己,忙去夺她的匕首,花子柒将匕首反举出去。
“滚出去!”
媒人举起手:“好好,小姑奶奶,你别冲动。”
人退出去,到底不甘心,媒人依旧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
“我们做媒的也是好心,一桩天大的好事,小妹妹怎生不领情?这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你总是要嫁人的……龙吟山的公子,难不成还是亏待你?”
“妹妹?妹妹也是你叫的的?我父王是天子御帝,哥哥姐姐都是龙子凤孙,我们姐弟如今再落魄,身上流的,也是花家的血脉。轮得到你来攀亲?!”
媒人翻了个白眼,挥着扇子。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你都被赶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来了,不抓紧给自己找个倚仗,难道真以为你说的那些身份,还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花子柒看也不看她:“张伯,关门!”
媒人想起自己的任务,依旧扒拉门框朝里喊:“子柒姑娘,我们周公子真心提亲的。你今天要不同意,改日他也要亲自上门拜访。到时候于你恐怕有诸多不便。你不如早些同意,这样大家都欢喜!”
花子柒牵着弟弟的手气得已有些发抖,她上前两步看着媒人,胸口已有些起伏。
“是吗?他真要来,你就让他来好了。虽然这里没有九哥哥,但我不信,我别的哥哥不会听闻风声,赶来曲侑。谈婚论嫁,自然要和长辈们谈,请他到时候再来好了!”
媒人被她这样一说,也转过这个弯来,现在都知道花逢卿逃来了曲侑,风声传进月都,那几位皇子没有不想来凑热闹的……
她虽然在清河王两个遗孤面前有恃无恐,但万一日后她那些堂哥里有想提她做主的,来个秋后算账……
她想通这层,便不敢造次,赔了个礼,灰溜溜带着人跑远。
看热闹的人都哄笑出来,有人赞叹九岁的花子柒言辞有力,有人嘲笑媒人不自量力,龙吟山那两位外门弟子,这时才悄无声息从人群中离开。
花子柒恰巧上前关门,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一个黑色的背影上,忽然脸色一变。
“张伯,你快来……”
“怎么了,小姐?”
管家走上前来,花子柒小声道:“是我眼花吗,张伯,你看那个人像不像……”
她看的方向,正是方才龙吟山两个外门弟子所在的位置。
只是一眨眼功夫,两人去了何处,她已经不知道了。
曲侑这个名字有点像曲洧but不是一个地方,架空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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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