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摩肩接踵的人流中,两人都没什么话,默默穿行在人群之中,因为怕走丢,在被挤了无数次后,师尊牵住了花逢卿的手。
花逢卿心中有鬼,也就没反抗,喧闹声中,忽然听见师尊道:“半个月内,我给卿卿配出解蛊毒的药。”
花逢卿第一反应是:“师尊知道了?”
第二个反应是:“蛊毒能解么?”
师尊摩挲着他的手,声音很轻:“解了蛊毒,卿卿彻底忘了他。”
花逢卿只觉身上一阵发冷,这些日子来刻意忽略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涌了上来。蛊毒是他和师兄在一起时中的,发作也是师兄和他一起解的,有师兄在的时候,三月发作一次的蛊毒从来不是麻烦,虽然后来变成了麻烦,但这不代表解了蛊毒,就可以抹去记忆里和师兄一起的日子。
……算了,只要将师尊交给三哥,他们就不再有关系了。
他这个奇怪的病,一定也会有人帮他治好。现在说过的话,以后他绝不会再想回忆起。
他抽出了手,向师尊道:“师尊在这等我一下,我忽然想起,刚才落了什么东西。”
……
半个时辰后,花逢卿已经乘上了自己上次买的船,随沭水河北上。离开了曲侑。
当年斩龙剑在京中丢失,现在大概率没被拿远。如今所有人都当他在曲侑,这个时候,京城反而是最安全的。
北上水路最快,至多不过二十来天,现下时间不多,能早些到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这船太小,靠他双手来划,不知道要划到什么时候,最好等到下个渡口,改头换面,换乘一艘入京的客船才行。
时辰还早,他正好拿出镜子,改装一番。行至晌午,到了渔城渡口,他本想上岸,可是远远就瞧见几个官差,只能调转方向,低下了头,将船继续划走。
一连两天,他所经过的渡口都有玄顶卫布控,接下来就是盘鬼关关口了,再不换船,恐怕难过盘查。
是夜,他找了处隐蔽河滩,丢下桨,悄悄上岸,将身上明显用于易容的工具扔了,又找破庙住了一晚,次日一早,便进城去收了一些价格高昂的香料茶叶等,见到有人卖上好的珍珠,也买了一些,用小箱子装了,抱着去了渡口,装成倒买倒卖的香料商,准备找艘货船,随货进京。
这个渡口也不例外,因为临近关口,盘查更严厉了。
排队在他前面的是一队舞姬,怀里各自抱着自己要紧的乐器,身后跟着数个箱笼,一旁老板模样的男人心疼地叮嘱检查的人:“仔细着点,仔细着点,这些都是皇后千秋宴上献舞要用的,可千万别弄坏了。”
官差本就手重,见舞衣薄如蝉翼,轻蹭一下都怕刮丝,伴奏的乐器同样怕磕碰,又是要在寿宴献舞用的东西,他们懒得招惹麻烦,粗略看了一眼,就挥挥手:“快走快走。”
花逢卿跟在后头,抱着自己的箱子上前:“这些是小的刚进的香料茶叶,请大人检查。”
一面说话,一面从箱子下面递上了一颗硕大精圆的珍珠,花逢卿笑眯眯道:“渡口盘查,风吹日晒,这颗珍珠,请大人喝茶。”
这珍珠价值不菲,官差见他乖觉,免得自己开口,也一挥手,让他过了。
花逢卿抱着箱子匆匆进去,和舞姬队伍一起登了船,要开船前,几个玄顶卫追上了船。
“玄顶卫检查,船上的人都将路引拿出来,整船查过,才可拔锚。”
“这是上京的船,逃犯不会自投罗网吧?”
“查过才知道了,皇后娘娘寿宴在即,难说不会出什么岔子。”
花逢卿躲在船舱里,路引他虽有,但不知道自己这身伪装能不能瞒过玄顶卫眼睛。
身旁一个舞姬目光老辣,见他神色,已猜出一二,忽地笑道:“公子这箱子里装的可是依兰香?奴向来爱用这个。”
花逢卿这箱子香料里,唯独依兰香最为贵重,小小一块的价值几可和同等重量的金子等同,向来是达官显贵才用得起,舞姬这样说,显然不是实话。
花逢卿拿不准她意思,只笑了笑:“姑娘品味颇佳。”
玄顶卫检查的人进来,从舱门查起,花逢卿皱起眉头思索对策,冷不丁的,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手腕,一声极低的声音传来。
“我帮你应付盘查,这块香给我。”
花逢卿抬眼,这女子年龄不大,但在舞姬中已不算小了。她似乎成竹在胸,自信此刻的花逢卿一定拒绝不了她的提议,上扬的狐狸眼里透露着几分狡黠贪婪。
花逢卿见人越来越近,也很干脆道:“成交。”
“官爷~”
眼见人来到跟前,女子换了一副笑脸,千娇百媚挡在花逢卿面前。
“这是我的路引,官爷想必也清楚,我们是和班长一起去京城献舞的,都是良民。”
玄顶卫接过路引看了一眼,递回去:“后头那个呢?也是你们一路的?”
“他啊?官爷小点声……”女子抓住玄顶卫的手,将他牵到一旁,耳语了一番不知道是什么的话,那玄顶卫又远远看了花逢卿几眼,当真也不再来盘查,最后出去时,看他的眼光还透露几分怜悯。
“你和他说什么了?”
送走了人,女子得意回到花逢卿跟前,伸手出来,准备领取自己的报酬。
花逢卿实在很好奇,这人怎么编排了自己。
女子告诉他:“你把东西给我,我再教你这套。”
花逢卿自然不会食言,将依兰香取出给她,女子仔细检查了一番,满意地装了起来,脸上挂满了笑容:“奴叫霓裳,以后同乘一艘船,你要有事,还可以叫我,只要给钱,没有我不做的。”
盘查结束,窗外景色开始往后移动,是船开始启航了,霓裳看着四周无人,这才道:“出门在外,谁没一点难事,放心,我不会把你供出去。我刚才和那官差说了,你是我相公,靠我养着,吃了好几年软饭,生怕我不要你。可你雄风不振,我早受不了了,在京中另找了相好,这次带你上京,就是准备和你捅破窗户纸,好改嫁我那相好的。这箱子香料茶叶,说是我投资叫你做生意的,实际是我的补偿,怕你到时候人财两失,一时想短了就不好了。”
这番说辞实在是花逢卿意想不到的,怪不得那官差走时那样看他。
难听是难听了些,好在管用。他本就做了改装,又有户贴,加上良民作保,这番说辞才起到作用。
“你别怪我说得难听,我早看明白了,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我们就跟地上的泥似的,你越烂,越软,越给人踩得起不来,他们越觉得踩你都嫌没劲,才会高抬贵脚放你一马。”
霓裳生怕他不高兴,还拍拍他的肩头,宽慰一番,然后提着裙子,拿起自己的战利品悠然往房间走去。
比起不悦,花逢卿更多倒是觉得好笑,底层的生存哲学,倒是他从前从未想象过的。这样想起来,他倒是知道当初为何会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非拔不可了。
他那时年轻气盛,不知道韬光养晦,凡事务求尽善尽美,虽然从未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生出过妄想,但身处那样的环境,总是碍眼的。
他也回去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后,例行开始修炼。
一日后,客船驶离了盘鬼关,在青山秀水之中,继续驶往前方,距离京城,又近了一步。
一路平稳,然而,在三日之后的一个夜晚,客船行驶途中遭遇雷雨,不知何故,船底开始进水。船长紧急停靠,向过路的船只求救。
荒无人烟的深夜,一船人浑身湿透等在雨中,人还罢了,许多值钱的东西不能见水,譬如那些乐器之类的,只能赶快搬出来放在甲板,可要是等不来救兵,这些东西和一船人,都迟早要沉入河底。
就在众人又冷又怕,但又无计可施,只能枯等时,没过多久,竟见远处灯光闪动,一艘高大华丽的七宝船从夜雨中驶了过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船人喜极而泣,想尽办法向远处呼唤求救。
船上的人很快看见了他们,叫人放了小艇,将破船上的人都接了过去。
花逢卿和所有人一样,淋得浑身已经湿透,他跟着人群里,一起上了这艘富贵奢靡的七宝船,但在一片惊叹声中,却发现,这船似乎有些古怪。
首先就是迎接的婢女,船主人据说已经休息,并未露面,接引的婢女办事却仅仅有条,态度恭谨,全程低头,不敢抬眼。而外面守卫目光威严,训练有素,不像不是普通家丁。
最后他进了自己住的房间,地面铺满了柔软得能将人陷进去的皮毛地毯,偌大的客房纤尘不染,更显眼的,是桌上的一套茶具,前朝官窑的釉里红,寻常百姓即使有钱也买不着。
何止不对劲,这船的主人必定不是平民。
他丢下方才侍女送来的帕子,推开门出了房间,外面有船上的婢女往来,可都低着头,并不敢交谈,他潜进后厨,才听到闲谈声,嘴里提及什么“寿宴”,什么“殿下”,还有“回京”等词。
他从厨房退了出来,立马拿定主意,悄无声息来到甲板上,天幕漆黑,硕大的雨滴细密砸落,下得漫山遍野,永无止境。
可就算这样,他也得走。
他脚下发力,正要跃进湖中,忽然,一双手搭在肩膀上,按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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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夜雨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