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头发瞪大了眼睛:“我操?你还问我是谁?你跟盛和光很熟吗?我是他铁哥们儿!”
白河脖子一抻:“铁哥们儿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他突然卡了壳,哎呀,好像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砰的一下,背后的门开了。盛和光隔着铁栏杆门,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有病啊钳子,赶紧进来!”吓得俩人皆是一激灵。
钳子瞥了白河一眼,“哼”的一声趾高气昂的迈进了屋里,像只大屁股白鹅。
白河也不堪示弱,“哼”的更大声,大步流星的下楼了。
盛和光掀起刚睡醒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俩精神病。
白河气鼓鼓地走出二里地才想起来,自己是要买灶糖来着。
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虽然路上的人稀稀落落,但树上挂的灯笼已经挤挤挨挨了。
现在买年货的摊子不少,但青壮年们基本还在上班没有放假,围在摊子前挑挑拣拣甚至侃大山的都是些退休的老年人,一手拉着手拉车,当然也少不了手边牵着放寒假的小孩子。
白河顺着路溜达,没走多远就看见路口旁有糖瓜摊子。
三蹦子停在路边,车厢周围的挡板一放,就形成了一块正正好好的售货平台。
胖大婶把一个个铁盘平铺开来,芝麻糖、糖瓜,圆的、扁的、空心的,自然而然吸引了一众顾客。
大家想念着嘴里粘着牙的甜意,都出手爽快。
白河自然也不犹豫,各样都买了点。在路上又买了几根香,拎着一兜子灶糖哼着歌,快到楼下还刻意转了几圈才上楼。
一进屋,被烟味当头袭击,那个绿毛怪还赖在盛哥屋里,还抽着烟,还倚在他每天睡觉的沙发上,还把脚搭在他每天头枕的位置。
交友不慎啊,他在心里痛心疾首地对盛哥说。
钳子一回头看见他进门,嘴就痒痒:“呦,叛逆少男回来啦?”
白河没应,目不斜视直直走向盛和光,递出手里的袋子,用他自认为能甜死人的语气道:“哥哥~我给你买了灶糖!”
盛和光刚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好整以暇地打算看钳子和白河吵架,直接“咕噔”一声咽了下去。
他手覆上喉咙处,脸上好似开了个彩帛铺子,红的、绿的,异彩纷呈。
钳子抚掌大笑,笑得要背过气去,差点被烟灰烫了手背。
有什么好笑的,白河心想,糖瓜一个也不给你吃。
“好了,你俩别闹,”盛和光顺好气,脖子根还泛着红,他一伸手,“正式认识一下,他是正乾,我朋友;他是白河,暂住我家。”
白河一点也不想给这绿毛怪打招呼,鼻子里哼哼一声:“正乾哥。”
他一来,屋里全是烟味,白河故意捂着胸口大声咳嗽。
盛和光锤了钳子一拳,钳子不情不愿灭了烟,起身把窗户打开。
冰凉的空气充进屋里,白河瞬时感觉空气清新多了,视线都清晰了。
盛和光用两指尖捏了一个糖瓜,又递给钳子一个。
白河看是盛哥给绿毛怪的,也没吱声。
三人嚼嚼嚼,然后就是使劲地舔后槽牙。
“小屁孩,什么时候回家呀?”钳子上一局被盛和光判负,马上就想扳回一城。
他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眼见着小屁孩变了脸色。弹射起步凑到他脸前:“不是吧?这就要哭?”
白河咬紧牙关,挤出颤抖的几个字:“没有。”
盛和光眼见着白河眼里蓄起泪水,拉了拉钳子把他拽到一边。
白河感觉自己的身体随着那句话直向下沉,坠落到无穷无尽的深处。
是啊,他什么时候回家呢?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以什么理由住在这里不走呢。
钳子是盛和光的铁哥们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寄人篱下的陌生人,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扫地出门。
扫地出门,几个字刺的他心里生疼。他能去哪里呢。
他没心没肺,没经历过什么天灾**。唯独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心里,挤得他喘不过气,一弓腰就要涌出泪来。
他手支着双膝直起腰来:“我去猫咖。”转身,关上门。
盛和光和正乾两个人欲言又止,都被他关在门后。
不同的地点,相似的情节,他总是主动离开的那一个。他佯装无意,手里灶糖一晃一晃,他蹦蹦跳跳向前走,嘴里断断续续哼着歌。
盛和光透过打开的窗子看他蹦蹦跳跳的身影在枯枝间一隐一现。“要是他回来,替我道个歉。”钳子沉下声,“你没问问他为什么出来流浪么?”
盛和光也心生懊恼,抓了几把头发:“我以为他就是叛逆期,平常看着这小子挺没心没肺的。”
“他倒是对你挺信任的,”钳子抬眼看看眼前身长肩宽的盛和光,“你真行,男女老少都能招来。”
“行了,”盛和光摆摆手,“这小孩又不是那种情况。”
他看着眼前绿头发的钳子越看越不顺眼:“你染绿头发做什么?晦气。”
“嗐,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前面那家理发店招发模,快过年人家都不爱染这个色,钱就让我挣着了。”钳子呼噜呼噜头发,“我觉着还不难看啊。”
盛和光打了个喷嚏,“行了,快把窗户关上吧,怪冷的。”
“那我再点根烟?”钳子问,顺势就捏出一根烟。
“你回去再抽,”盛和光毫不留情,他现在想着可别再惹那小孩了,“吸烟致癌。”
“盛大嘴!”钳子的绿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好好好,吸烟长命百岁,行了吧?”盛和光还想着小白,要是他又一赌气离家出走,再遇见的可就不一定是他这么善意的人了。
“得,你说还不如不说,更难听了。”钳子丧气地倒在沙发上,这一天叫什么事儿啊,“我靠,还有一个事。”
盛和光不耐烦地轻嗤一声:“又咋了?”
“我把手上的麦芽糖全粘头发上了!”
“我去!我也抹头发上了!”
“都怪那小什么,小白,非要买糖瓜!”
“快闭嘴吧你,要不是你嘴不把门,我至于挠头吗!”
“别抢我热水!”
“张!正!乾!你怎么淌了一地绿水!!!”
等到两人收拾干净,盛和光想想凌立心这会儿准是正忙着做咖啡,又给张尹打去电话,问他白河过去了没有。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松了一口气。
张尹挂断电话,看向白河的方向。
这孩子打上午一来就埋头干活,也不说话,花花都被他梳了三遍毛,再喜欢霸道强制爱也受不住这样啊。
张尹思忖半天,又去找埋头做咖啡的凌立心商量:“心心啊。”
凌立心没扭头专注地盯着计时器,但他知道她已经把耳朵分给他了一个,继续说到:“盛哥刚刚电话问弟弟有没有来店里,他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呀,心心你说咱们怎么办呢?要不给弟弟放个假吧。”
“不行,他本来就从盛哥那儿来的,要是放假,他去哪儿?”凌立心说到,随即利落地拿起杯子和一旁的奶泡开始拉花。
张尹端详着她认真的模样,只想什么都听她的:“好,那就留他在这多待一会吧,晚上请他一起吃饭。”
“嗯。”凌立心低头做最后的反推。
咖啡做好,杯子咔哒一声落在桌上,与此同时,花花细弱的哀叫应声响起。
张尹抬头,弟弟正在给花花梳第四遍毛。
他闭了闭眼冲过去拯救花花:“弟弟呀,你要不去擦擦桌子呢?”
“擦过了。”
“笼子……”
“打扫了。”
“那,弟弟你梳梳长毛猫呢?花花看起来快不行了……”
“哦,哦,对不起,我没注意,”白河终于回过神看怀里的花花,它已经快被梳的叫不出来了。
“对不起啊花花”白河轻轻把花花放在猫窝,它有气无力的晃晃尾巴,喵。
无事可做的白河又开始出神地扣手指头。
避无可避的事实是,过年的时候他确实要离开这里。
回到外婆家,和已经闹掰的父母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
他知道这场戏注定无聊且难堪,却没办法推辞。
外婆一向把“团圆”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少了谁都落泪。
他不忍让疼爱自己的老人难过,却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抵触。
他完全可以想象,那张饭桌上将满是虚假的和气,沉闷的氛围,还有蒙在鼓里开心的外婆,那都将是戳在他心口的暗箭。
他深呼吸,忍不住去想,这顿年夜饭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老人心安,还是为了给这个内里已经分崩离析的家找一个能暂时看起来完整的理由?
要是自己坦白一切呢,外婆还会一如既往地,任由他做什么都是夸赞鼓励吗?还是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转眼就像是恨了多年的仇人。
他不敢猜,也不敢试。
只希望最后能演好这一出戏,至于谢幕后他该去哪里,再说吧。对于他这种异类来说,这都是应得的考验。
他也没脸走后再回来赖在盛哥家里。
他想,我要是是个正常人该多好呀,像心心姐和姐夫一样,只可惜我不是。
要是盛哥也知道我不正常,会不会直接把我赶走啊。
不,不会,盛哥很善良,他不会明白地说赶我走,只会心里默默地跟我划清界限,避之不及吧。
张尹看他强迫性的扣手指头,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心跟着发疼,突然想起曾经的盛和光。
他把白河揽在怀里,手抚着他刺刺的后脑勺。
白河的头正好搁在他心口,听他扑通扑通沉稳的心跳声,渐渐冷静下来。
起码现在,我有吃有住,还认识了新朋友,我有什么好不满的呢,就算接下来必须要承受什么,那都是我应得的。
作为异类,就是要付出代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