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一身黑。黑色冲锋衣,戴着帽子,衣服防水,架不住雨珠密集。那些落进树叶间的,还会在叶片上弹跳着向下,统统砸在那个黑色兜帽上。
再吹一阵风,树下的位置更是独一份的“急风骤雨”。
但那个人并不着急避雨,或者是,根本不在意下不下雨,因为他此刻正接着电话。
他骨节分明的手举着手机,贴在耳侧,露出的手在黑色衬托下白的刺眼,不过早挂满了雨水,看腕骨和袖口之间的空隙,垂直落几串雨进去绰绰有余。
姚忱月想象着触感冰凉的水珠沾到肌肤,就一个激灵,轻颤了一下,那人却浑然不觉,继续接着电话。
他站在上山路上,姚忱月坐的亭子在路的一侧,亭子两边还有树木遮挡,他也就没注意到附近有人。
雨声和树枝晃动、叶片互相拍打的声音让那人也提了一点音量,不过远远地传到姚忱月这里,还是断断续续的。
“……我没忘记。”
“会给的……”
“……多少钱……”
姚忱月不想被迫偷听别人打电话,她坐到亭子的最角落里,还把头转向,去看身后树叶粗糙遮挡下露出来的海面。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的声音没有再传过来,姚忱月就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肢体。
她面对着走进亭子的那个方向,雨势看起来还没有小,也不能真的老老实实等着雨停,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正琢磨着如何用电话叫醒十几个闹钟狂鸣都能睡得安稳的徐昭来接她,打电话那个人走下来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上的帽子给摘了,但应该没有淋很久,发丝没有湿透,湿润的那几簇已经往下滴着水,半干的地方也在继续加重冰凉。
姚忱月也看清这人的脸了,是谢迟宵。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仰起头,雨水开始往他脸上落。
姚忱月看见他用力紧闭着的双眼,还有垂在身侧,攥拳握着,血色褪去的手。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湿润的唇瓣抿得紧紧的。
原来是他。姚忱月慢慢放下拉伸的手。
远处的谢迟宵也在此刻突然侧头,睁开的双眼锐利地横过来。
姚忱月张了张口。
啊,对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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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忱月和谢迟宵一左一右地坐在亭子两边,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虽然察言观色的能力差了点,但姚忱月也不傻,她此刻结合场景和行为分析着,眼下显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
不管是和他说话,还是她再给别人打电话。
她于是静静坐着给徐昭发消息,拨通视频和语音,响了几声又挂断,来回好几次。这样也好,说不定徐昭就能被消息给吵醒。
但姚忱月手按酸了一直没有回复,她只能先暂停,休息一下。
她活动着手腕,瞥了一眼谢迟宵在干嘛。
谢迟宵眼神恢复正常,仿佛之前的眼神只是被雨弄出的错觉。
他把脸上头上的雨水用纸巾擦干净,然后脱下外衣拍了拍,掸掉残余的水珠。
擦完衣服,他率先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你一个人上来的?”
姚忱月点点头,“嗯。”
“没带伞?”
姚忱月问一答一,“忘记看天气预报了。”
谢迟宵站起身,看了看亭外的雨势。
“这雨应该很快就小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走过来把冲锋衣给姚忱月,“等雨小了,你可以穿这个下山。或者是让你朋友来接。”
姚忱月没接衣服,“你要淋着下去?”
谢迟宵轻描淡写的“嗯”了声,又把衣服往前递了递,“我下去了,你注意安全。”
说完就转身离开。
留下姚忱月一个,看着手里的衣服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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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昭最后当然还是没有醒。
姚忱月又等了等,雨果然变小了,然后她感激地套上谢迟宵的外衣下山,回酒店径直走到床边,一把将徐昭的被子给掀了。
效果不错,应该早点试试的。
徐昭一骨碌翻身起来,“啊?几点了?我们要去爬山了吗?”
姚忱月:“……”
看着姚忱月身上的衣服,还有手机里几十条消息,以及跟原定时间相去甚远,一直稍后提示到几个小时后的闹钟。
徐昭悟了。
她跪在柔软的床上,低头摊平双手举高:“请娘娘责罚。”
姚忱月都没想到她关了徐昭那么多闹钟,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她哼哼着拍了一下徐昭的手心,“小惩大戒。”
然后转身把衣服换下来。
徐昭领罚后重新坐好,她打量着姚忱月身上那件袖子明显长了一截,层层叠叠堆在她手腕上,衣摆长度又遮到她大腿的衣服。
“嘶,你这穿的是谁的衣服?”
“还是说,男友风?”
“不是我的。”姚忱月把冲锋衣单独装在一个纸袋里,准备等一下拿到酒店提供的洗衣房洗干净,“是谢迟宵的。我在山上遇到他了,还好有他,要不然我现在还在山上吹雨呢。”
徐昭:“哦?哦。”那这人其实也不冷漠嘛。
“下雨”因为她良好的睡眠暂时变成禁忌话题了,她默默闭嘴,没多问她在山上遇到谢迟宵发生的事。
姚忱月接着去洗澡换衣服,徐昭记着没送上伞这一回事,趁这期间拿了她换下来的衣服,提上纸袋送去分开洗干净、烘干。
她出来就看见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还有徐昭的歪嘴笑。
姚忱月噗呲一下笑了,她本来也没有真生气,“谢啦!”
等徐昭也收拾好后,两人一起去了雾游山脚下连着海那一边。
雨过初晴,海面透着漂亮的蓝绿色,漆黑的礁石杂乱分布着,一阵阵白色浪花拍打上去。
礁石上方,靠近雾游山,修了一段栈道,栈道饶了山脚小半圈,中间的一截还连着另一条上山的路。
虽然山没有爬上,但是拍照打卡还是不能少的。
两个人在栈道上走走停停,找漂亮的角度、合适的灯光一顿狂拍。
姚忱月手撑在木质围栏上,在徐昭一声声“角度很漂亮”、“动作不错”中笑容越来越灿烂。
她今天扎了个蓬松的辫子,从肩头垂下,上身是一件浅色薄开衫,配着一齐脚踝的白裙。裙子并不是薄纱垂下,飘逸的那种,面料反而有些硬挺,显得她腰身更细了。
她脚踩一双帆布鞋,在跑动起来拍“海景大片”时,裙摆落在身后飒飒作响。
拍到栈道尽头,两个人都是一路又跑又跳,累够呛,脸也笑僵了,也没有其他能拍的了,开始检查起成果。双方都在场,正好P图,P完一条热腾腾的朋友圈就出炉了。
姚忱月正翻看着,徐昭跟下午要过来那几个人联系了一下。
她拿手机屏幕摆在姚忱月面前晃晃,“问咱们晚上吃啥呢。”
她回了对方一句“上班摸鱼,好大的胆子”,嘴里说着:“去之前说好的那家饭店?”
“不过是不是要预约一下啊,昨天路过的时候,我看见一家旅行团去定位置了。我们不会去晚了吧?”
姚忱月挑照片挑花眼了,索性把手机放在徐昭的衣兜里,“现在去看看?”
“行。”
“抱歉,今天明天都预定满了。”
问的第一家就得到没有位置的回复,之后又找了两三家,还是一样订满了。
姚忱月对着前台笑笑,“谢谢,打扰了。”
出来对上徐昭期许的视线,她遗憾地摇摇头,徐昭连连倒退几步,只觉得这一切细思极恐。
姚忱月:“好像是上岛的那几个旅游团要回去了,都凑在同一天,就没位置了。”
徐昭:“那咋办?”
姚忱月想起那个雨里的身影。
“要不,老地方?”
徐昭没明白,“什么‘老地方’?”
“你说,他们介不介意去吃烧烤?”
-
谢迟宵是在给一桌客人端去烧烤后,转头那一刻,看见了姚忱月推开小园的篱笆门,然后身后跟着四五个人,一行人齐刷刷地走进来。
姚忱月也看见他了,举起手上的袋子朝他晃了晃,转身跟先让朋友们去找位置坐下,她跑过去把烘干的衣服还给谢迟宵。
“谢谢你的衣服。”
谢迟宵看着那个漂亮的袋子,拿一直放在手边的毛巾把手擦干净才伸手过去接。
他把袋子放去店面里,走出来,看见徐昭正带着放好东西的朋友们过来,顺便提醒了一句,“今晚人有点多,上菜可能会慢一点。”
烧烤店里也来了一批旅游团独自出来吃的人,大桌子他们都加了好几张,这才勉强够。
姚忱月:“知道,那你去忙吧,我们跟谢航川下单。”
来都来了,谢迟宵本来打算自己来记他们点菜的,但他也没有再多说。
“好。”
他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谢迟宵回烧烤炉边上,忙中有序地处理着各桌的订单。
没过一会儿,谢航川过来了。
“这些,还是不要葱,其他的不变。”他把装着菜的篮子放下,“是忱月姐他们那一桌的。”
谢迟宵听到他说的话,掀起眼帘。
谢航川看他看过来,眼珠转了转,以为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就说:“你也觉得忱月姐的的名字好熟悉!是吧!”
“姚忱月……”
他继续嘀嘀咕咕着,“啧,我总感觉我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到底是在哪里听到的?”他自顾自苦恼着。
谢迟宵垂下眼。
“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