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兰带着一身血污坐在床边,忧心如焚地凝视着床上面无血色的龙仆。
有戈利汶在,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枯等。
焦心之余,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龙晶戒指。
在蓝龙强大力量的干涉下,死灵之刃造成的伤口有所好转,总算不再出血,但也仅限于此了,这个创口依然无法愈合。
阿弥沙也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
时间无声流逝,一开始仍抱有希望的小银龙心缓缓沉至谷底。
最后戈利汶叹一口气,敛起涌动于周天那磅礴深厚的力量,边摇头边抹了把额汗,低声嘀咕几句。
“还没找到卡拉提的地穴呢,就先搭在千面神教的人手里了。阿弥沙你也有今天!”
旋即随意地在床边坐下,蓝发男人仰头盯着天花板处的天鹅浮雕,语气一时有些揶揄:“要不是星律教廷不在了,嗐,你这下肯定晚节不保。”教皇大人。
这个称呼他仅是在心里念念,而没有宣之于口。
像尊雕塑一样静待于一旁的赫兰动了一下,俯身握住阿弥沙的手,一言不发。
“唉,”蓝龙主君瞟一眼情绪极度低落的银龙少年,一时间舌头有些打结,斟酌了片刻才开口:“你们是怎么招惹上那群死亡信使的?”
“按理说,像你这样漂、咳,善良的小龙,不至于引得他们下杀手吧?”
“是阿戈雷德的龙仆,”赫兰低垂着眼眸喃喃道,“他们想带我回黑沙王庭,阿弥沙护着我才会受伤的。”
“等等!!”霎时间蓝龙主君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整只龙如遭雷劈,惊声道:“你说啥?我没听错哈??”
阿戈雷德?!黑沙主君??!!
他该死的都惹了些什么不该惹的人呐!!
“是我太没用了。”小银龙的声音哽咽了一瞬,哀伤的目光定格在龙仆俊逸苍白的脸庞上,“我应该听你的话留在这里的,这样阿弥沙就不会被拖累了。”
苍天呐,那还好你跟着去了。
戈利汶双目圆瞪,略显僵硬地扭过头,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不由得拍拍自己的胸口。
这回是真的逃过一劫。他朝阿弥沙投去敬佩不已的眼神。
刚从封印中苏醒没多久,这具诅咒之身的状态也远比不上当初击杀那三头巨龙时的全盛时期,竟然还敢跟阿戈雷德对着干。
龙族的实力是与自身体型成正比的,阿戈雷德如今的体型远超曾经的黑沙龙祖,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实力比人族眼中的“黑死神”还要强上不少。
就连伊弗瑞拉这种一言不合就杀同族、杀龙仆、杀异族的疯龙,在阿戈雷德面前都是呈口舌之快居多,真正大动干戈就仅有七百多年前的那一次。
据说前些日子黑沙主君还去地火王庭的领域内猎杀了一头炎魔,如此明目张胆,伊弗瑞拉也没敢当场阻止。
甚至,他合理怀疑,安卡莎明明同阿弥沙一齐被解开封印,却没有大张旗鼓地回归,很可能就是因为她察觉到阿戈雷德这位新君的存在。
那野心勃勃的灰龙保不住龙族第一主君的位置了,所以选择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等等——思忖中的戈利汶忽而意识到什么,惊恐地望向床边那面容憔悴却仍不失美感的银发少年。
阿戈雷德的龙仆要抓他回黑沙王庭,那只可能是那位黑龙主君想要他。
这意味着什么?
阿戈雷德想、要、的、人,在他的潮洇王庭!!!
蓝龙主君捂着脸无声尖叫,又回过头,压着嗓子颤然发问:“阿戈雷德为什么想要抓你?你怎么得罪——”
他骤然顿住,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张与霜歌主君极其相像的脸庞。
该不会……啊?!!
“你你你不会就是阿戈雷德要娶的王后吧?!”
小银龙低着头没有回应,只是抬手揩了下眼睛,银白色的羽睫都被眼泪沾成一绺一绺的。
轰隆——蓝龙主君顿感五雷轰顶。
完了。天塌了地陷了。龙命不保了。
有一个安卡莎已经够他喝一壶了,现在,要是阿戈雷德知道他的王后被自己藏在潮洇王庭,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宣战吗?龙族第一主君不过如此,我戈利汶也可一战??
开什么玩笑,他连卡拉提都打不过!!
“死定了死定了……”戈利汶顿感焦头烂额,止不住地来回踱步,唉声叹气。
“阿弥沙会醒来吗?”银龙少年蓦然问道。
“这个说不准啊。”
蓝发男人转过身,指节抵在唇边,沉思片刻,“我只能吊着他的命,不至于死,但能不能醒来还是未知数。”
“好。”赫兰平静地低下头,“我再陪他最后一晚。”
“啥?”戈利汶一时没听懂。
“明天我就去龙岛,不会牵连潮洇王庭的。”赫兰眨了下紫罗兰色的眼瞳,眼神温和且坚定,定定地望着蓝龙主君,“拜托你照顾好阿弥沙。”
戈利汶诧然瞅着他,先是感到如释重负,继而又皱起眉来,“你这、阿戈雷德摆明把你当替身,你去黑沙王庭能有好日子过吗?他对你可没有真感情啊。”
“我也不需要他的感情。”赫兰说着,依依不舍的目光流连在黑发龙仆脸上。
他知道阿弥沙是在乎他的,这样就够了。
自己也曾悄悄想过,哪怕阿弥沙真的是将他当作“银龙”的替身,那也没有关系的,因为阿弥沙很好,他愿意当一个迷糊但快乐的替身。
如今阿弥沙是为了他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同样的,他也能为了阿弥沙去黑沙王庭,去做另一个替身。而且,成了黑沙王后,他就可以命令塞缪尔交出死灵之刃的破解之法,这样阿弥沙就有救了。
他也知道,阿弥沙是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可这次是阿弥沙被祸及,下次呢?整个潮洇王庭?这个地方岁月静好,美丽而安宁,他不希望自己带来的破坏毁了这一切。
所以他离开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戈利汶注视着若有所思的银龙少年,默不作声。
其实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阿弥沙带回了标记龙晶地穴的卷轴,只要找到卡拉提的地穴,就能用绿龙龙晶唤醒阿弥沙。
那样的话,他的黛娜也有救了。
可是……这等于是在跟卡拉提作对。
如果阿弥沙哪怕伤愈了也恢复不到从前的巅峰状态,如果阿弥沙连四君中实力最次的绿龙都对付不了,那他就玩完了!潮洇王庭的实力肯定是不比翡翠王庭的,他打不过卡拉提,他的仆从也打不过卡拉提的仆从。
虽然、王庭内也有不少龙族,但它们会向自己俯首称臣,是因为自己的脾性,因为潮洇的安宁无争,而不是出于忠心什么的。实际上它们对潮洇有多少归属感不得而知,战火一起,那些龙族不知道会跑掉多少。
而且他还没有翼手龙!!七百多年前,黑沙王庭与地火王庭之间的那场恶战,翼手龙可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戈利汶越想越心里发凉,只恨自己被死去的教廷驯驭得太成功了,千百年来缺德事没干太多,以至于现在自保都成问题。
“那……你好好休息吧。”最后蓝龙主君颓废地叹息一声,转身幽幽离去。
戈利汶前脚刚走,蓝灰色长发的塞壬龙仆后脚就溜了进来。
“赫兰。”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跪在床边,双臂搭在床上,端量着昏迷的龙仆。
“他要死了吗?”
赫兰一怔,知道希尔妲没有恶意,他只是摇了摇头,“不会的。”
塞壬眼里燃起了期待的火种,“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我不知道。”赫兰眼底划过一丝落寞。
半晌的缄默过后,他抬头一看,发现塞壬瘪着嘴,正趴在床边掉小珍珠。
“怎么了,希尔妲?”
“怎么办,”塞壬掩面而泣,“拿不到绿龙龙晶,黛娜要死了。”
赫兰的眼瞳震颤一霎,愕然追问:“黛娜怎么了?”
“在你们到来的前一夜,”希尔妲边擦眼泪边哽咽道,“她被亡灵抓伤了腹部,伤口无法愈合,现在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难怪,在潮洇王庭的那几日,他从没有见过黛娜出现。
塞壬龙仆抬起头,与银龙少年四目相对,霎时间珍珠哗啦啦地掉。
赫兰无法不感到悲哀,他挪动过去,将手搭在塞壬肩上,无声地安抚着她。
绿龙龙晶……
希尔妲回去后,赫兰陷入了沉思。
倘若成为了黑沙王后,以这个身份,有没有可能迫使绿龙主君交出他的龙晶呢?他从不喜欢强权,但如果这样能拯救他的朋友,那就让他做一回恶龙吧。
夜风轻柔地拂动素白纱帘,海面上月影粼粼,潮声不息。
“阿弥沙,”赫兰倚在床边,缥缈视线越过成列的白石廊柱,落在遥远的天边,“今晚的月色好美。”
“仅次于,”他顿了顿,回头看向无声无息的龙仆,“你和我在花亭休息的那一晚。”
阿弥沙为他戴上戒指的那一晚。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释然般在龙仆身边躺下,将心里话全都倾倒出来。
“你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不过那个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就比我稍大一些。”
“可你从没在梦里喊过我的名字,”他翻身侧卧着,伸出手,指尖轻轻描摹龙仆的眉眼,如瀑的银色长发在身后铺开,“你一直在喊银龙,银龙。”
“那个银龙到底是谁?”赫兰郁闷地问。
“如果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我一定会问你的。”
阿弥沙的伤口在腹部右侧,于是他缓缓爬至龙仆左手边,躺在阿弥沙的臂弯内侧,缓缓合上了眼。
海潮声渐渐远去……
或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样的想法令赫兰无法安睡,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重新坐了起来。
月光悄悄爬进了寝殿,洒落在床的一角。而他们两人的位置仍处于黑暗之中,连明月也无法窥探得到。
不会有人知道的……
手撑在阿弥沙脑袋边,赫兰屏住呼吸,缓慢低下头,另一只手不忘将碍事的银发撩至耳后。
如果阿弥沙已经心有所属,如果那个银龙……
小银龙眼一闭,头一偏,轻轻的一吻印在了龙仆嘴角处。
他没有动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微微睁开眼——
刹那间大门轰然开启,蓝龙主君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什么。
定睛一看,银龙少年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神情惊愕,眼神躲闪,面上还挂着浅浅的红晕。
戈利汶疑惑一瞬,“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赫兰佯装镇定。
“对了,”蓝龙主君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气,“我来是跟你说,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赫兰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不会逃的。”
“不是,”戈利汶一摆手,潇洒一笑,“去翡翠王庭。”
卡拉提生命进入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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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难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