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清明 第3章 少年和姑娘

“我儿，走吧……”

耳边出熟悉的、温和的、坚定的声音。

崔明折抬起头，看见的是霓裳凤钗的妇人含笑的脸，往日里温柔明朗的笑，如今映照着凌乱明灭的火光，一身盛装，红妆明艳。

“母后……”

崔明折挣扎着从侍卫手中挣脱，眼眶充盈着晶莹的泪，不住地摇头。

皇后抬手，向往常一样地轻轻拂过崔明折的发顶，笑着说：

“我儿，母后知你坚韧勇敢，也知你聪慧明理，崔家儿郎可以死在自己手上，可以死在战场上，但是绝不能窝窝囊囊地成为俘虏任人宰割。由儿，逃吧，成为一只展翅的雄鹰，不要困于一隅。离开京城，在你做出抉择之前，不要再回来。”

“母后，我走了，你和父皇呢？”

皇后笑着甩袖，英姿飒爽地转头看向喊杀声逐渐逼近的前方，那里，有人在等她。

“不要担心我们，我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们只是……对不起你。所以由儿，你得活着，不管未来的路有多坎坷和迷茫，你得活着。”

皇后最后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崔明折一眼，眼中带泪地笑着说：

“本宫和皇帝都不是什么负责任的掌权者，但是我们的孩子是一个称职的、优秀的太子，所以由儿，从今往后，问心无愧地活着吧，你做的很好，父皇和母后都为你感到骄傲。”

皇后转身，朝着前方的大殿走去，“把太子带走！”

崔明折在拉扯中深吸一口气，最后对着那道背影深深拜了下去，起身后头也不回地跟着随侍的引路走向偏僻的花园。

最后回头看向皇城的一眼，看见的，是比月色更明亮的火光。

跳下枯井，从侍卫手中接过火把，声音都在发抖的小黄门努力将话说清楚：

“殿下，蒙将军已经在另一头等候了，叛军封了各处的城门，但是蒙将军说他找到了出城的法子。”

崔明折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没说，快速地沿着地道走着。

感受到前方传来的光亮后，崔明折当机立断灭掉火把，摸着墙探索着往前行。

在确认外面站着的是熟悉的面孔后，崔明折侧耳聆听，确认没有多余的动静，这才钻出了垂蔓遮住的洞口。

“蒙叔。”

蒙柊直到看见崔明折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但是直到身后的侍卫和黄门都出来了，也没看见另外两个人影。

“殿下，陛下和娘娘呢？”

崔明折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他们不会走。”

蒙柊愣了下，不再提起，只是对着暗处招了招手，但是随后走出来两个人，步伐气息不像是习武之人。为首的人取下了头上的帽子后，露出了一张令崔明折意想不到的脸。

“陈小姐？”

崔明折看向蒙柊，疾言厉色道：“蒙将军！你怎么能将陈小姐一个闺阁女儿牵涉进来！？”

陈珺上前两步，对着崔明折抬手行礼，打断了蒙柊的话：“大学士府陈珺，参见太子殿下。”

崔明折上前半步，抬手虚扶，眉心微蹙，“特殊时期便别讲这些虚礼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不知道现在城里有多危险吗？”

陈珺是个大气温和的姑娘，闻言只是对着崔明折浅浅笑了笑，说：

“我知道一条出城的小路，可以避开叛军的巡查，离这里也不远。”顿了下后，陈珺看着崔明折，眼神很认真，“我猜测殿下是要离开的，一早便差人联系了蒙将军，我父亲不知道这件事，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殿下，我是你未婚妻，我嫁衣都绣一半了，你便是要走，也让我看着你平平安安地走。”

崔明折抿了下唇，和陈珺对视一番，谁也不让。最终崔明折抱拳，“麻烦陈小姐了。”

陈珺这才如愿地笑了，戴上帽子后走在前面带路，崔明折带着人放轻脚步，几乎是落地无声地跟在后面。

一路惊险地穿过几个正在交战地地方，崔明折看着对战双方身上熟悉的甲胄，咬着牙一声不吭。

在穿过几个堆积了很多杂物的巷子后，他们绕过了城门，顺着一条杂草淹没到膝盖的小路，从一处城墙的夹缝里走出了城池。

路上走了有半个时辰，身后的马蹄声远去了，他们也走到了一处荒草丛生的凉亭旁边。

亭子上拴着十来匹马，马背上挂着简单的水囊和装在布袋里的馕。

“殿下，我就送到这儿了，祝您一路顺风。”

蒙柊带着人解开缰绳，上马走出几步，回头看过来。

风帽落下，笑容明媚的姑娘穿着黑漆漆的斗篷，简陋的辫子贴着一张含笑的脸，双眼泪光涟涟。

崔明折从衣襟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羊皮卷，捞过她的手放进去，小姑娘的手很冰，在抖。

“陈小姐，这是宫里的密道图，你带回去，交给你父亲，他若想在叛军手里保住陈家，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殿下！”

“听我的。”崔明折把她的手推回去，“只要孤还活着，大胤就还在，只要大胤还在，孤便是太子，陈家身为大胤旧辰，这是命令。”

一滴泪从眼睑滑落，陈珺低头行礼，“臣女……遵旨。”

看了一眼远处照亮天际的火光，崔明折透了一点点私心，道：

“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自由喜乐地过属于你的人生，从今往后，大胤崔氏，与陈氏女陈珺再无干系。”

陈珺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崔明折，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一只手探出月光，克制地拍了拍她的发顶。

崔明折收回手，走向了一旁等着的队伍，抓住马鞍翻身上马，缰绳扯在手上，最后借着清辉看了一眼那个亦步亦趋向他走进的姑娘，勒马后退了两步，随即缰绳一扯，头也不回地骑着马闯进了黑暗的林子里。

马蹄声远去，不再停留，只剩下一道人影孤零零立在凉亭前，身后是冲天的火光。

不知道站了多久，在一旁等候已久的身影上前，“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陈珺攥紧了手上的羊皮卷，后知后觉感到了硌手，打开一看，里面包裹着半枚玉佩，和她腰间挂着的半枚，严丝合缝。

“在想哪家姑娘？”

耳边突然凑近的声音吓得崔明折险些将手里的水囊丢了出去。

回头看见那邋里邋遢的乞丐，咽了口口水，长舒一口气。

“前辈，别跟了，真的别再跟着了。”

崔明折有些无奈地走到清溪的另一边，直接在石头上坐下来。

“跟我扯上关系对您没什么好处，找一个根骨奇佳的弟子对您来说很容易才对，干嘛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乞丐打了个哈欠，翻身在草地上躺了下来，懒洋洋地问：

“小子，你是胤朝的人？”

崔明折语气淡淡地，“不算是，半个吧。”

乞丐抬手遮住阳光，眼睛眯了起来，“那你跟那对夫妻说什么报丧的话是真的喽？”

崔明折握着水囊的手突然攥紧，但是脸上没有露出分毫情绪，轻声说：“是。”

乞丐笑了下，坐起来后看着崔明折，不经意地揉了揉耳朵，笑着说：“诶，那这样吧，你拜我为师，我护着你，不管你去哪，也不管你什么身份，只要我是你师父，我是不是就能一直跟着你了？”

崔明折气笑了，“合着我说了半天前辈是一句话没听进去。”

崔明折站起来，拍了拍行李箱上沾到的草屑，提着竹箱先是对乞丐说了一句：“不能。”

说完转身就走。

少年走上官道后压低了头上的斗笠，不管是竹箱还是背后背着的剑袋，都让他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

乞丐坐在地上，看着少年走远，道：

“还是太心软，不过也对，毕竟打不过我。”

打不过乞丐的少年一路上脚步不再停留，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后才从黄土飞扬的泥路走上了平坦许多的——泥路。

十里长亭有茶摊，一般是这个国家的基础了，明游在看到那处挂着“茶”字幡旗的茶寮后，也是松了口气，刚走过去在桌子前坐下来，对面紧跟着坐下一人，先他开口对着走来的茶博士喊道：“来壶解渴的茶，有什么吃的？”

崔明折：……

茶博士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女子，看了一眼乞丐狼狈的样子，又看了一眼这个头戴斗笠的人也是赶了远路的样子，“您二位是一起的吗？”

崔明折：……我能说不是吗？

最后还是崔明折先妥协了，从腰间摸出一枚碎银放在桌上，“来壶茶，有面还是馄饨什么的吗？”

茶博士将手上的茶壶提着走过去，先是给两个人各自倒了一碗茶，闻言笑着回复，“有水饺，肉的素的都有，也有阳春面。”

崔明折还没开口，乞丐将桌子上的碎银子一根手指推到茶博士面前，“两碗阳春面，再各自加二两饺子，要肉的。”

茶博士收过碎银，应了一声后留下茶壶去灶台边了。

崔明折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欲……算了。

“诶，你去恭州干什么？你真有亲戚在恭州？”

乞丐很是好奇。

但是崔明折没有给这人解惑的意思。

“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跟这么长的路？”

崔明折给自己倒了碗茶，茶水和茶叶一起入口之后崔明折眉心皱了下，干脆把没味儿的茶嚼碎咽了下去。

吃完喝完，又当了回冤大头后，崔明折起身离开茶寮，向着不远处的城池进发，乞丐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时不时打个饱嗝。

寒风吹过斗笠垂下的纱，崔明折视线扫过一旁的树林，看见了树枝上落下枯黄的叶。

冬天要来了……

《剑出清明》不定时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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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少年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