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归看热闹,德音也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倘若那渔女和孩子确实与陆元照有关系,她也是容得下他们母子的,倒不是她贤惠大度,而是她认为妇孺多可怜,全凭她自己一颗怜贫惜弱的心才造就如此大的气量。
“大哥,我有话与你讲。”德音向晚意招手。
晚意走近德音后,德音踮起脚尖、唇凑近他耳畔,与他窃窃私语。
晚意频频颌首,“你的这个法子好,就按你说的办。”
*
崔守正书房内,长房三位公子与女扮男装的德音一字站开。
大老爷崔守正和二老爷崔守仁皆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
崔守正面色沉重,崔守仁亦庄重严肃,兄弟俩一个是刑部尚书,一个是大理寺卿,审问一个渔女不是什么难事。
渔女跪在他们座前哭哭啼啼。
崔守正指着德音他们,问那渔女。
“你既然是带着孩子来认父亲的,那便指一指,这四个人中,哪一个是你孩子的父亲?”
渔女举袖揩泪,半撩起眼皮望过晚意、晚忌、晚恕、德音。
想自己来登崔府门前,那死鬼嘱咐了她,他这嫡兄相貌生得举世无双。
并未料到会让她认人的渔女一时间没有主意,思忖许久,才抬手指了德音,因她认为,德音是这四位公子中相貌最好看的。
崔守仁忍住笑意,故意说道:“不错,他就是陆家二郎陆元照。”
渔女沾沾自喜,面上却装作一副哭相,爬到德音脚边纠缠。
“二郎你好狠的心啊,有了新人便忘了我这旧人,好歹我与你同床共枕几个春秋,又替你养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子。”
渔女将哭出的鼻涕揩在德音的襦衫下摆,痛泣道:“当初二郎你是怎么哄我与你睡觉的,你与我海誓山盟,说等你金榜题名后,便娶我做你的正房,我这才放心与你养了一个儿子。”
渔女带来的孩子却是木木的,好奇地抬头打量德音。
德音双手抱臂,冷冷说道:“我和你养了一个儿子?怕是我有这个心,也使不上劲来呀。”
渔女一愣,继续攀扯道:“你毁了我这清清白白的身子,就想不认账吗?”摆出一副泼妇样儿,“你不肯认下我们母子,我这就抱着儿子一头碰死在这里,也省得碍了你这个陈世美的眼。”
德音拔下头上的玉簪,散下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我是陆元照的夫人,你根本就不认识我夫君,是谁指使你到这儿来诬赖人的。”
渔女见事情败露,恐拖累她的爱郎,抱起孩子就往外跑,因此刻身在书楼二层,她再会跑,也会被一楼的丫鬟婆子们堵住,后面又有人追赶她,渔女索性将心一横,抱着怀里的孩子就往楼下跳去,死也不肯供认出那人来。
亏得晚意、晚忌好身手,一个飞身跳下抱住渔女摔在一楼滚了几圈,一个抱住吓坏了的孩子平安落地。
晚忌抱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瞪了仍趴在地上的渔女一眼。
“你这脑子是被狗吃了,寻死也别祸及无辜,想来这孩子并不是你亲生,是你偷来的吧。”
孩子哭着喊了渔女一声“娘”。
渔女终是放声大哭起来,“孩子他爹说了,只要我听他的话,我就能名正言顺带着孩子住进陆家,孩子的名字也能入陆家族谱,他也能时时见着我们母子。”
下楼来的德音听见了,装作已经知道是谁了,说道:“想必是他娶的夫人容不下你,他说我是个好欺负的,是与不是?”
“他家那母夜叉,倘若知道我们母子的存在,定是一刀一个杀了我们母子。”渔女伤心落泪,努力挣着爬起身来抱过晚忌怀里的孩子。
她向晚意、晚忌逐一拜过,“方才是我冒失了,两位恩人,我赵小翠来世做牛做马定当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
头上裹缠着素布的陆元照恰好过书房这里来,他瞧了渔女怀中的孩子一眼,道:“你是陆耀祖的外室?”
“不!我不是!”渔女连忙否认。
“陆耀祖养了不少外室,上个月他刚从甜水巷那里抬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姨娘进府,那姨娘也姓赵,好像叫小芳来着。”陆元照漫不经心说着,“那赵姨娘进府,似乎不大愿意做陆耀祖的妾室,加上遭了陆耀祖的夫人林氏嫉恨,进府三日就被下人发现死在了厨房门口的水井里。”
渔女如遭晴天霹雳,上个月她家妹妹回娘家来安胎,结果离奇失踪,妹夫报了官也迟迟没有妹妹的下落,竟然是……竟然是……
“陆耀祖他这个畜牲!我妹妹她是个有孕的妇人啊!他简直猪狗不如!”
德音隐隐约约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赵小翠,你还不醒悟过来吗?你还要袒护陆耀祖那种恶人吗?”
渔女带着孩子向众人磕头,“我只是个小女子,妹妹她蒙受如此大冤,我去告官,狗官与那陆耀祖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我无处申冤啊。”
崔守正面有怒色,问身旁的崔守仁,“京城的贾府尹不是你的门生吗?这位娘子都说出了‘无处申冤’的话来了,你这乌纱帽还给陛下去算了。”
崔守仁被兄长斥责,躬着腰大气不敢出。
“贾道德为人刚正不阿,想是他手下那些属吏欺上瞒下,我去调查清楚了再回大哥的话。”
他今日出去办事,原是贾道德请他过府听戏,师生二人旧年交情不错。
“上梁不正下梁歪,欺上瞒下的何止贾大人的属吏,贾大人自己手上就办过不少冤案。”晚意早有在金銮殿上参贾道德一本的想法,碍于自家二叔与那贾道德交好,他只能暂且搁置了此事,等待合适时机。
“意儿,你清楚贾道德耍的花样,那你随我和你二叔上楼,咱们关起门来掰扯清楚这些事来。”崔守正晓得自家二弟眼神向来不好,且任人唯亲不唯贤,那贾道德又是长袖善舞之人,自然将自家二弟哄得心花怒放的。
“儿遵命。”晚意朝崔守正恭敬作了一揖,又道:“那赵娘子这件事谁来处理?”
崔守正望向陆元照,温声道:“阿照,赵娘子这事牵扯了你们陆家的家事,你妥善处理了。”又看向德音,“音音,你是陆家新妇,好好帮你郎婿了结此事。”
“好。”
德音、陆元照异口同声道。
崔守正上书房二楼前,板着脸痛骂了莽撞的晚恕。
德音心疼自家三哥,替他向崔守正求情。
“爹爹,三哥又不是故意打破我夫君的头,您把三哥骂得狗血淋头,我可不依。”
陆元照瞧出德音与晚恕兄妹情深厚,也过来向崔守正求情。
崔守正看在女儿、女婿分上,也就饶过了晚恕不罚他。
经此一遭,晚恕对陆元照这妹夫多了些许好感。
离开书房这边前,晚恕撂下一句话给陆元照。
“你等着,我回院里煲个猪脑汤给你喝,以形补形。”
陆元照朝晚恕离去的背影拱手作揖致谢。
德音翻了个朝天白眼,长叹一口气道:“你别急着谢我三哥,你要能喝下他煲的猪脑汤,我和你姓。”
“三哥煲的汤有那么难喝?”
德音撇撇嘴,“你看到那碗猪脑汤的第一眼,你就能吐出来。”
晚忌也被张南孙、吴萱喊回了他们院里。
书房一楼,德音、陆元照小夫妻二人开始料理渔女的事。
渔女起初并不喜欢陆元照的庶弟陆耀祖对她死缠烂打,是后来一次划船到江面捕鱼时遇上水贼,陆耀祖从水贼手上救下了渔女,渔女才渐渐接受了陆耀祖,两个人还有了一个儿子。
“就陆耀祖那肾虚公子模样,他还能英雄救美,肯定雇了水贼在你面前演这场戏,好攻破你的心房,让你心甘情愿以身相许。”德音听得匪夷所思,歪头对座旁的陆元照眨眼,“夫君,你认为我说得有道理吗?”
陆元照正喝茶,冷不防被德音盯了这一眼,脸颊微微泛红,还呛了一口茶,咳嗽几声后,整张脸更红了。
“娘子目光如炬,见微知著,说理透彻,为夫自愧不如。”
德音翘起唇角,高高扬起她尖尖的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渔女:“陆耀祖待我也算不错,但就是一直不肯给我一个名分。那日我妹夫送妹妹回家安胎,妹妹在我房里被陆耀祖瞧了一眼,陆耀祖便随口问了一句我妹妹的身份,我如实答他,却没想到那畜牲竟然打我那身怀六甲的妹妹的主意。”
陆元照淡淡道:“你妹妹长得有几分像陆耀祖他表妹,故陆耀祖才强纳她进府。”那姑娘也可怜,十五岁死了爹妈来陆家投奔她姑姑胡姨娘,结果被陆耀祖奸污后羞愤投井自尽,当年那姑娘的死也被胡姨娘和陆耀祖母子俩栽赃到他头上,害得他误了那年的会试,本来他三年前就该三元及第的。
“陆耀祖干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真希望老天爷一道雷劈死他。”德音怒道。
“一道雷……劈死他……”陆元照喃喃道。
他唇畔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漆黑的眸子中煜煜生光。
一道雷……劈死他……
确是一个好主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