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府内,人密密麻麻地聚起了一个庭院,人挤人的地方却没有听见半点动静。
而站在台阶上的沈翊身旁,有一摞由厚薄不均的账本堆成的一座小山。
这算是历年来地方收取各种税的记录,不论是百姓的赋税,还是朝廷拨下的钱款,钱款去处和收取,都应在账本上有相应的记录,可到现在看来,这些本应记账的账本却变得一无是处。
沈翊随手拿起一本来,里面记得倒是完整,可却都与事实不符,原本有记录要修的一条小路,镇子上没看见,纸上倒是写出了花了银子,完成时间,负责人,做样子做的漂漂亮亮。
沈翊往后继续翻看了两页,随后又扔了回去,“好啊,元县令真是辛苦了。”
元兴安弯着腰不敢说话,直到沈翊走到他跟前,元兴安才彻底俯下身子,求饶道:“陛下,下官只是一时糊涂。”
顿了顿,元兴安突然又道:“这都怪赵介,都是他逼我干的,下官也不想的。”
“胡说八道!”赵介猛然开口道,“明明是你自己想的,你想让我替你顶罪?做梦!”
“陛下,我赵某绝对没有做过,调戏元小姐的事我可以认,但私吞赃款的事我绝对没有!”
闻言,沈翊把目光转向赵介,“嗯?说说看?”
赵介顿了顿,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道:“前些日子,草民在凝香馆里喝醉了酒,脑子不清醒,恰巧在街上遇见了元小姐,便借着送元小姐回家的动作,才做错了事。”
“但这赃款赵某从没见过。”
“是吗?”沈翊笑了笑,“你这庄子这么大,确定吗?”
“赵公子怕是赃的也不少,是吗?”
赵介摇头一口笃定道:“绝不可能!我赵氏百年家业,要是如此还怎在此立足?若是陛下不信,自可细查。”
“好啊。”沈翊道,“既然赵公子这么有信心,不妨一看。”
不过一会儿,几个下人抬过来几箱账本来,沈翊翻了几本,突然笑了一声,还没等拿起下一本,底下的梅又晴衣袖下的指尖都被攥的褪去了血色,她低着头,默默潸然。在看着沈翊再次抽取账本时,复杂的内心似再也撑不住压力,她开口突然道:“陛下,不用再查了,是草民做的。”
“你说什么?”赵介简直不敢相信,随后扭头怒气看着梅又晴的眼睛,道:“你这个贱人,谁要你这么做的!你这是要毁了我!”
“够了!”梅又晴好似也没什么怕的,一副了无惧怕道:“你什么资格来指责我!若不是这些年我帮你撑着,这家业早就给你败坏了,你天天留恋青楼,什么时候关照过府内之事!”
“赵介,你就是无能。”
“你敢!”赵介猛地攥起梅又晴的衣领,语气又凶又恨道,“你就是个祸害,若不是遵从父亲遗志,当年我绝不会娶你,你就是个灾星,你坏了我赵家百年家业,我不会放过你的,还要那个不知道你和谁孽种,你们一样恶心。”
“你胡说什么!”
梅又晴往后挣脱,随后奋力抬起手给了赵介一个巴掌,愤愤道:“赵介你才是祸害,我若是不这样做,赵家还能到现在?就连我带的嫁妆都赔了进去,你成天除了玩乐还会做什么?还有,这个你说的孽种,我说他就是赵家嫡子,谁还敢出来反对,你现在想要娶那个贱人,好以后扶持她做主位,我告诉你,绝不可能!”
“这些年你真是长本事了!”赵介转过身,猛地推到梅又晴,紧握着拳头抡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最后,旁边的士兵将两人强制分开,沈翊对于这家庭纠纷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便淡淡道:“看来矛盾还不小,但我可没功夫听这些。”
话罢,沈翊从江二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来,平静道:“这些账本,看与不看,想必各位心里是最明白的,而我也不想一本本的看你们这些假账本又或者是缺斤少两的账本,从现在开始,我将这些全部归于开始。”
话音落,沈翊燃起其中第一本账本,随之扔在那一小堆的小山里,小火焰开始不断侵蚀账本,不断长大,直到火焰开始包裹整座小山,空中升起滚滚浓烟,沈翊朝江二点了下头。片刻,鬼哭狼嚎的叫喊声和利剑出鞘的摩擦声在四周回荡,沈翊抬起头看着浓烟被寒风吹散又升起,雪还在下,落入烟中,与烟相伴。
不过片刻,血色浸染庭院,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看着人毛骨悚然,沈翊却叹了口气,火焰还在烧。蓦地,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众人闻声看过去,屋子里椅子上还躺着个被遗忘在襁褓里的孩子。
江二刚想开口,便看着沈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靠近自己低声说了一句:“把镇子上所有的商户都请过来吧。”
江二点了点头。片刻,镇子上的人一群一群的赶来了,可看见了院中情况都忍不住慌了神,他们抬头看着高处的模样俊朗的少年,都不由得一紧。随之,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找着个比较干净的地方,跪在地上颤抖地行礼。
沈翊也并没有说什么,原本做的就是一个杀鸡儆猴,总得要震慑住,要不然以后,还会再犯。
沈翊平淡道:“想必各位,今天的情景也看清楚了,我现在不会逐字逐句的去看,有些错可以犯,但懂得适可而止,要不然这后果总是要自己尝尝的。”
众人跪在地上不敢言语,没过多久,便听到沈翊又道:“大坝还未修建,被大水破坏的屋子还正在重建,临近来冬日又天气严寒,这村子里物资困乏,镇上难民剧增,各位怎么看?”
空气安静了一瞬,随后底下声音浩荡齐平道:“草民愿为天喜献微薄之力。”
话音落,沈翊点了点头,刚说完“退下”两个字时,底下的人们的脚底都跟抹了油一般,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账本即将被燃烬,火焰渐渐小了下去,沈翊刚转过身准备朝院门走去,却发现院门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人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出了神,额前掉落了几缕发丝,肩上,头顶都落下小堆雪,好似不是刚来的。
就这样,两人都没有动,静了两秒钟,直到高颉提着满满当当地一桶水跑过来,又看着庭院血流成河的画面,腿一软,身子一晃,差点坐在地上,手里的木桶一倒,辛辛苦苦提了一路的水就这么撒了出来。
“怎么回事?”高颉猛地抓住旁边还在愣神的宋闻璟,道:“不是走水了吗?怎么还杀人了?”
顿时,宋闻璟回过神,目光避开满庭鲜血,看向高颉,强装镇静道:“没事了。”
高颉却道:“这……”
高颉被吓得半晌没说出口,再次抬眼时,看着眼前的沈翊,一身素衣,与这满地血红显得格格不入,可高颉看着沈翊的身影,却觉得很熟悉,这种杀伐果断又心狠手辣的态度,似与从前的宋闻璟有那么几分相似。
从前,沈翊刚登基,朝堂四分五裂,反对的人不在少数,高颉那会儿还是个小官,上朝也是站在后几排的样子,一般没人会注意到,也没人在意,可就是因为宋闻璟这股凶狠残暴的劲,让众人都闭上了嘴。
朝堂上,宋闻璟不带别的,只带着那把先帝赏的御赐宝剑,若有人滋事违抗,皆以血溅太极殿内,细数起来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此。再后来,无人敢反对,宋闻璟的势力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年幼的小皇帝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
半晌,沈翊走了过来,却发现又来了一大波人。
“你们做什么呢?”沈翊不解。
高颉道:“我们刚刚在外面看着里面冒了好大的烟,还以为走了水,特意赶来灭火的。”
闻言,沈翊又回头看了看那一小团火焰,道:“你去灭了吧。”
“啊?”高颉愣了愣,随后从后面提了桶满的去浇了水。
宋闻璟在后面低着头,本想跟着高颉一并去的,却没想到被沈翊半路拦了下来,他道:“那一点小火,他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沈翊本想拉住宋闻璟的手腕,但没想到在触碰的一瞬间,宋闻璟下意识往后辟开了,为了不那么尴尬,沈翊这才收回了手。
宋闻璟站在原地不敢看他,可总觉得有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目光粘在了他身上,宋闻璟不自在的往旁边走了走,他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死在沈翊手里的人。
太可怕了,现在的沈翊要开始展现自己的本性了吗?
可在沈翊如果知道自己在骗他时,又会怎么样?
他有点不敢想。
高颉泼完水,突然惊奇发现道:“大人,这里还有个孩子哎!”
说罢,高颉欣喜地将孩子抱了出来,又道:“怎么会有个孩子在这?陛下,这是哪来的?”
沈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江二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