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先生 第4章 第 4 章

入秋了，空气变得湿润，月色也略显几分苍凉。

凌晨五点，赶完手里的画稿，我看着苏青的名片反复思虑。

每当我准备扫二维码时，总会想起徐寄遥的话，他说不能靠近苏青。

我虽不知为何，但心里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短短一个月，跟在苏青身旁的女孩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来她调教人的本事是极高的。

而徐寄遥呢？自那日一别后，我们再未相见，也不知他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他想要的生活吗？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反问自己寻找答案。

助理看出我的态度后，闭口不再谈上次徐寄遥的事。

但公司里却传出一些关于我的风言风语。

一日我在茶水间门口，公司里的小姑娘正兴致勃勃讨论着什么。

“这个小哥哥长得好乖！八块腹肌、身高一米八，简直是从漫画里跑出来的男一号！”

“是啊是啊，就是不知道微信号是什么？”

“你们知道吗？前阵子舒窈姐好像看上了他……”是助理的声音。

透过门缝间隙，我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男人，是徐寄遥。

斑斓灯光下，他背靠着吧台，面对镜头的桃花眼笑得弯弯的，眉宇间透着一股意气风发，像涉世未深的少年在游戏人间。

我垂下眼推开门。

热闹一哄而散，个个噤声脸色惨白如老板亲临，我咳一声：“你们继续，继续。”

助理混在中间，只低着头不说话。

等我回到办公室，助理耷拉着一张脸进来：“姐……”

我摆摆手：“没关系，小姑娘都爱凑热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都懂。”

助理问：“姐，那你有没有加他微信啊，我看那个苏青的朋友圈，他真的好好看！”

我惊讶道：“你认识苏青？”

助理瞪大眼睛：“她是那家酒吧的经理呀，我跟朋友经常去，所以就认识了。”

我喝了一口水没回话，助理掏出手机给我翻看了苏青的朋友圈，近一个月的动态全都是关于徐寄遥的。

原来徐寄遥真的在酒吧里上班。

大概是猜出了我的心思，当晚，助理拉着我去了那里，她洒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啦，帅哥这种生物多看一眼就是赚到了。”

一到酒吧，我就看到了苏青，心里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你们先进去吧，我去下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遇到徐寄遥，淡紫灯光营造一种蠢蠢欲动的暧昧，他身上衬衫微透，里面劲瘦有力的身材若隐若现，一见我，他长眉一蹙低声呵斥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身上有股浓烈的烟味，我眯了眯眼睛疑惑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徐寄遥掐灭烟头，随手一扔拉着我往外走，我不肯，正当我们两拉扯时，苏青踩着高跟鞋从走廊拐角处过来，

“磨磨蹭蹭在这里干什么？”

徐寄遥没能拦住，苏青看到了我，嗓音甜腻，活像个老鸨：“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我给你的微信怎么不加呀？”

我挣脱开徐寄遥的把控：“过来看看，我先走了。”

哪料到，刚出狼口，又入虎窝。

苏青一把挽住我手臂：“姐姐和朋友一起过来的吗？今天我请客吧。”

我有点头大：“不用了。”

她死死拽住我：“没关系呀，但今天姐姐一定得加我微信。”

“我不想加，也不会加。”这话一出，苏青挽住我的手明显僵硬几分，趁此机会，我撇开她的手。

下一秒，她脸色变得铁青，她盯着我，话却是对徐寄遥说的：“徐寄遥，你还等着我请你去上班吗？当初是你自己要进来的，现在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老板过来，你不好好伺候，有你好果子吃！”

徐寄遥看向我，目光晦涩如深海，我越发捉摸不透，忽地，他将我拉至身后。

“好的，苏姐，我马上去，您别生气了。”

而这时，我助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她惊呼道：“姐……”

她的目光落在我和徐寄遥身上，欲言又止。

苏青听了这话，怒气似消散一点：“你认识她？”

助理：“她……”

徐寄遥出言打断：“苏姐，老板包厢是哪间来着？”

气氛似乎有点尴尬，苏青横了他一眼，继续问助理：“你们认识吗？她是你姐？”

助理点点头：“是啊，怎么了，苏经理。”

苏青没再纠结，一边接电话，一边扭着细腰离开。

徐寄遥牵着我的手腕，走到长廊尽头，他凭借身量优势居高临下睥睨着我。

我毫不示弱仰头回望，然而，他却勾了勾嘴角，还不等我反应。

“我劝你快离开这里，不然，你肯定会后悔的。”他抬手扶了一下耳机，语气意味深长。

我和助理面面相觑，出了这桩事，我没什么心思待在这里。

助理跟在我身后：“姐，你要回家吗？”

我点点头：“我送你？反正也是顺路。”

“那恭敬不如从命，谢谢我的好姐姐！”

才走到门口，助理接了一个电话，是苏青打过来的。

她语气十分急促：“你现在跟你姐姐在哪里？”

助理求助般的眼神立马投过来，我摇摇头用唇语暗示她。

“她刚走了，怎么？”

闻言，手机对面那人没能控制住，立马彪了句脏话，我一头雾水，没记错的话，我并不曾得罪苏青。

愣神间，门外穿着黑色特警服的警察持枪冲进来，酒吧顿时陷入一阵混乱中，场面失去控制，助理下意识将我护在身后。

我们紧紧靠在一起，眼睁睁目睹这一切。

“都别动！警察执法！”

萤黄的警戒线被拉起，听着细碎的讨论声，我和助理慢慢理清一点头绪。

这里似乎是一个犯罪场所，此刻被警察端了。

没来由的，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观察我，心里像是有一片茸茸的毛随风飘摆，痒痒的。

抬眼对上一位女警官的视线，她露出两颗虎牙，冲我莫名笑起来，我不禁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一步，心跳的声音充满整个胸腔。

过了好一会，警察押着嫌疑犯一个一个走出来，带回派出所。

徐寄遥站在最末端，有位年纪稍大的警察正在拍他肩膀，笑容和蔼可亲，似乎是在说什么，他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侧头的那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时间因此变得黏稠而又漫长。

他冲我笑了笑，眼眸里尽是调谑之意，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

“你好，我叫徐寄遥，目前是江州派出所的见习警员，这是我的证件。”

往事一幕幕如电影般在脑海中放映。

摊煎饼的徐寄遥，在酒吧的徐寄遥，拦在车前的徐寄遥，送我回家的徐寄遥，还有在绚丽灯光下的徐寄遥……

与他对视一眼，我整个人像是被长钉钉在原地，不得动弹，他是警察也是卧底，他不是我想象中被迫辍学的高中生，不是……

这个极具反转的真相让我心跳有一瞬间骤停，喉咙恍若吞炭般火辣，疼痛难耐。

我终于明白他说的潜台词是什么。

我像个机器人似的木讷着发出声音：“对不起，之前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望您海涵。”

对方的手顿了一下，声音如松下清泉潺潺而过，少年独有的音色缓缓滋润着心田。

“没关系。”

我羞愧低着头。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呢？”

“可能得晚点了，你们得作为证人配合我们回去做笔录。”

原来他刚刚让我们离开是对的，只可惜我和助理没把握住他给的机会。

回想起之前他的劝告，我止不住后悔，当然不止这一件事。

旁边过来一个警察，似有事寻他，拍拍他肩膀附耳说话。

我偷摸瞄徐寄遥一眼，却意外对上那双桃花眼，安静的，温和的，正看着我。

他收回证件：“等弄完了，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我和他还有什么好谈的？最开始本就是我先误会，几次三番打断他的计划，不怪罪于我都算是他气性好，难道这是准备秋后算账吗？

徐寄遥换上警服后，助理眼睛又亮堂几分，冲我叽叽喳喳地说话，哪怕我们现在已经进了局子。

助理年纪小，平生唯一爱好就是磕CP，她提起那天徐寄遥送我回家的事。

“姐，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是他抱你回去的，我当时还觉得他只是长得好看，配不上你，现在想想，真是罪过。”

我扶额无奈道：“你能不能看看这是在哪里？”

江州派出所里，我们正等待传唤，她双手托着脑袋。

“我知道啊，我们又没犯法怕什么？单从颜值上看，你们真的挺配的，姐，你今年28了吧，真的不打算吗？”

就这样我想起我的家。

我六岁那年，母亲生下一个弟弟，父亲好吃懒做，经常等到拿不出钱才肯去干活，这毛病有了弟弟后他也不曾改。

母亲为了养活弟弟只能去镇上帮人洗碗赚生活费，照顾家庭的责任就这么理所应当落在我身上。

每天上学前，我需要把早饭中饭备好，这样奶奶只要热一下，放学后要把家里卫生打扫干净，照顾年幼的弟弟，等他上幼儿园后，还要辅导他的功课。

等日出等月落，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但母亲想让我留在家里，她说我是家里老大必须照顾弟弟。

最后我跪着签下保证书，保证高中三年所有假期都会去做家教，赚来的钱一分不少都给她。

母亲犹豫再三，觉得一个读高中的女儿能拿到更多的彩礼钱，她同意了。

上了高中，我申请贫困生补助来交学费，靠帮同学跑腿补功课来赚生活费，每次家教一些善良的阿姨会额外给我小费，我都会偷偷留下来。

我总爱看窗外的月亮，我想山的那边一定是很美好的世界，我得走出去，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父亲当着快递员的面把它撕了，并冲我一脸遗憾道：“你的成绩要是弟弟的就好了。”

他以为这样子做，我就上不了大学。

在父亲得意洋洋的笑声中，八岁的弟弟跑到我跟前，他踩着碎纸说：“姐姐，爸爸说把这个撕了你就会待在家里，不会离开我，是吗？”

我说：“是的。”我似认命般妥协，蹲下去捡纸片，就这样我看到了开学日期九月四号。

九月的风实在是自由，我拿着偷偷补办的身份证和一千元踏上了火车，孤身赴学。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那日我在火车上看到的月亮是最最圆满的。

我以为我就此自由，但人生总有波折。

十一月十二号，从未出过省的父亲找到了我的学校，在宿舍楼下，他又哭又闹，我再次签下保证书，保证每个月会打两千的生活费给他，临走时，他露出得逞的笑。

他说：“林招娣，你到死都只能是我的女儿，要不是你学校拦着，我今天就带你回去找个人家把你卖了！”

我站在导师身后，看着如残血一般殷红的晚霞，许下十八年来的第一个生日愿望：我想改一个名字。

导师说叫林舒窈吧，愿我从此顺心舒意，终成窈窕淑女。

我并不愿姓林，但身上始终流淌着令我厌恶的血，除了死，我别无选择。

家庭对于我来说，早已是噩梦，我绝不会拿我的自由去赌一个所谓的婚姻。

第六章

前来给我们做笔录的女警察是之前冲我笑盈盈的那位，笔录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问了几个问题，感觉像是走个过场。

临了，送我们走的时候，她说：“可能林小姐觉得奇怪，但您的情况我们在之前就查过了。”

我想起教徐寄遥摊煎饼的那段时间，想来她说的之前就是那个时候吧。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晚上十点。

徐寄遥在半个小时前给我发了几条消息。

大概意思是说今天很忙，没办法找我，但明日已经请好假，若我有空且方便的话就过来找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我反复思考了很久，先是道歉再是礼貌回绝，最后乘他没反应过来前将他删掉了。

这天晚上，我坐在阳台上看月亮，淡色的银辉覆盖眼前的世界，不知怎的我就这么昏沉着睡了过去。

我梦到了我的弟弟，自他去世后，我已经许久没有梦到他了，他出生时我第一个抱的他，七斤八两白白胖胖的小婴儿，一抱就是好几年。

只要我一回家他就跟在我身后，我喂他吃饭，喝水，扶着自行车后座教他骑车，我上大学后他还哭着给我打电话。

但我始终都不曾回家见他，即便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我都没有动摇过回家的心思。

他在梦里哭着喊着要姐姐，那天我离开时，在镇上的老破旧屋下，我和他玩捉迷藏，我给他绑上布条，大概小孩子真的有第六感，他问我：“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当时太紧张了，根本顾不上他的问题，我系上死结跟他说：“你在这里数到一千，然后开始找姐姐好不好？”

他说：“好。”

我转身就跑，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跑，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场景陡然换成奔跑的模样，我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又是一晚失眠。

第二天正是周六，出门晨跑时，我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徐寄遥。

他没想到我会开门，嘴里吃着包子手里拎了两杯豆浆，一看到我就挺直腰杆，身姿宛如劲松。

“你……怎么在这里？”

徐寄遥清了清嗓子：“来找你聊一下那天晚上的故事。”他刻意加重了故事两个字，隐含威胁。

我被这两个字吓得不知所措：“那天……那天……”

徐寄遥收了包子走过来：“方便进去吗？”

我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方便。”

话未说完，他冷不丁来了一句：“可你那天亲我了，全派出所的人都知道。”

刹那之间，我感觉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立了，什么？

我抬头看着他，这才发觉相较起从前，他似乎黑了些，少了少年的青涩感，脸庞显得更坚毅稳重。

徐寄遥弯腰同我平视："我有执法记录仪为证，你要看吗？"

我脑袋乱成一团乱麻，不知如何回答，徐寄遥往后退半步，与我拉开距离，从兜里拿出手机朝我晃了晃。

“要在这里看吗？”

看样子他是真的打算给我看点什么，我只好让出一条路。

我坐在沙发上，如同一个瘪气球丧失了所有力气。

徐寄遥却轻车熟路进了厨房说是要热一下包子，过了一会，他端出来放至我面前。

“先吃早餐。”

我毫无食欲：“那天是我喝醉了，对不起……”

“我过来不是找你要什么赔偿，而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拉黑我？不是说要当我姐姐吗？”

我后悔不已，只好冲他尴尬地笑，“这……”

徐寄遥突然挨着我坐了下来：“我来只是想要个名分。”

闻言，我惊呆了，转过头错愕地看着他：“你疯了？”胡说什么鬼话？

徐寄遥神色流露出些许破绽，他手掌成拳抵住鼻尖：“我今年二十三，比你小，而且是你提出想当我姐姐的，姐姐忘记……”

我急得快跳起来：“可那是误会啊，那怎么能当真呢？我我我……”

徐寄遥唇角勾了一下，似笑非笑：“首先我知道私下和你联系不对，但这事我们整个派出所都知道了，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调出好友二维码：“还是说，你想当我女朋友？”

“没有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这这姐姐也不是……”很好的说法吧？最后一句话我不敢说。

“那姐姐你有什么好的说法？”他察觉出我的暗示。

我瘫着脸摇头。

手机离我又近了一寸，徐寄遥眼中笑意流转：“那先不管什么身份，先加我，我总不会是陌生人吧？”

我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