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峪一怔,他当然明白紫袍男子话中之意。
封家惨案发生的那一晚,他曾跟随对方前去盗取《冥河心法》。
那一晚暮色沉沉,阴风呼啸,浓重的云雾遮蔽了月光,整条街道凄清幽冷,封府门外悬挂着两盏纸灯笼,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烛光摇曳,忽明忽暗。
岑峪躲在暗处,向着不远处的封府打量。
他在等待师父的命令,等待一个动手的讯号。
寒风掠过,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岑峪立时皱起眉头,察觉到了什么,然而转头看向一旁的“连桦”,对方依旧按兵不动,没有留意到任何异样。
岑峪一向信任师父,对方纹丝未动,他便也不动,只在暗处留心观察封府的情况。
忽然间,安静得仿若凝止的画面有了变化。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从封府跃出,跳上屋檐,接着御剑飞离。
岑峪将这一幕瞧得一清二楚,但没有师父的指令他不敢贸然追赶。
直到“连桦”低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愣着做甚,快追!”
不懂变通的木讷少年这才道了声:“是!”御剑朝对方追去。
岑峪虽然头脑不灵活,但身手的确了得,没过多久便瞥见了眼前那抹黑影。他加紧御剑,手向前勾去,想要将对方拽下佩剑,拎回去跟师父交差。
对方也不是酒囊饭袋,发觉被人追踪,立时提速,游鱼似的从岑峪手边溜走。
岑峪灵力丰沛,不断拉近距离,在后方穷追不舍。
对方见他非等闲之辈,没法轻易摆脱,忽而转过身,手在袖间微微一动。
一枚细长暗器疾飞而来,夜色浓重,对方释放暗器又在顷刻之间,岑峪一怔,忙闪身躲避,也就没有瞧清楚是何武器。
直到现在听假师父提起,岑峪才想通那暗器正是秦暮海所使的袖箭。
假师父看他低头不语,知道自己的挑拨离间起了作用,立马乘胜追击道:“不错,我是骗了你,但我好歹对你有八年的养育之恩。而那位秦暮海,你们相识尚短,人心隔肚皮,你怎确定他是真心待你,而非蓄意接近,想要利用你?”
那晚,岑峪并没有捉到那黑衣人,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假师父“连桦”的千里传音喊了回去,与对方一起踏入封府,目睹了惨案现场。
后来一段时间,忙碌不断,岑峪也没有空闲静下心回想当时之事,黑衣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了。
但经过假师父这么一提点,他忽而想起自己在乌龙玉林打伤秦暮海时,对方身着夜行衣,背影与那晚的黑衣人极其相似。
或许……
或许一切正如假师父所述那般,秦暮海接近自己另有所图,许是怕自己猜出他的身份,许是为了查清自己一身功法从何而来。
是了,这世间哪有无缘由的关怀,又哪有不图回报的真心。
自己这种呆板的乡野小子,若非是有利可图,谁又愿意接近自己?
岑峪沉默不语,黯然的神色已将心情显露无遗。
假师父冷声一笑:“如何?现在你还敢肯定地说他与此事无关吗?”
岑峪动了动唇,想要反驳,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假连桦道:“不知那位姓秦的男子现在何处,莫非已经不见了踪影?”
岑峪身形一僵,假连桦从他的反应,便看出自己猜中了,继而道:“或许他现在正在宗内翻箱倒柜,寻找着并不存在于此地的《冥河心法》。”
岑峪自小便敬重太师父,太师父仙去后,一心想要为对方完成遗愿,甚至将此事视为自己活着的意义。
倘若秦暮海真是觊觎心法的贼人,自己岂非成了引狼入室的叛徒,等同于悖逆了最敬爱的师长。
假连桦这番话直直戳中他的软肋,岑峪低着头,牙关紧咬,指甲陷入拳心里。
连荟霖被假连桦挟持着,听了一阵他们的对话,终于摸清了大致状况,她虽不觉得秦暮海是什么好人,但此刻挟持她的假连桦定然是坏人。
她看得出对方是在有意挑拨,眼珠滴溜溜一转,忽而出声道:“大师兄你别被他骗了!他肯定是想骗你去对付秦公子,你……”
连荟霖的话还未说完,倏觉脖间一痛,假连桦的刀抵近了寸许,割破了她白皙的肌肤,鲜血自伤口缓缓渗出。
连荟霖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出声了。
但她这番冒死的发言还是起到了作用。
岑峪见小师妹受伤,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被驱散一空,急声怒喝:“你敢伤她,我便杀你!”
假连桦微微挑眉,冷嘲热讽道:“我还不知道我这向来宅心仁厚的徒儿也会杀人。”
要是放在平时,岑峪自然不会,但刚才听到假连桦离间的话语,他心中一团乱麻。
明明知道秦暮海确实可疑,但内心又克制不住想要维护他的冲动,矛盾的情绪在心中膨胀,对于诋毁秦暮海的对方,和怀疑秦暮海的自己,都有着一股无名怒气。
这怒火无处发泄,淤堵在胸口,让他烦躁不已,恨不得冲入山林乱砍乱劈一番,借此宣泄情绪。
恰好假连桦对连荟霖的伤害成为了导火索,将他的怒气引了出来,顺理成章发泄到了对方身上。
岑峪神色冰冷,浑身灵力缓缓散出,好像已经伺机而发,准备一击将对方毙于掌下。
假连桦道:“你敢对我出手,你不怕我取了她的性命。”
岑峪睨了一眼微微发抖的连荟霖,反而更为镇定:“我会救她,也会杀你。”
假连桦想以岑峪的身手这并非毫无可能,道:“你的功力恢复了几成?”
岑峪不加掩饰,如实道:“三成,但杀你绰绰有余。”
假连桦神色阴沉,一言不发,大概是在分析与岑峪正面交手的胜率。
岑峪见对方不语,进一步威逼道:“我只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考虑。”
假连桦本来想以哄骗的方式将岑峪拉拢回身边,但现在看来这一战不可避免。
岑峪站在原地,右手中逐渐凝聚灵力,假连桦心头了然。
岑峪之所以给他一柱香时间考虑,是为了在此期间积攒灵力,直到足以一击轰掉他的半个脑袋。
假连桦嘴边噙着一丝冷笑:“你当真想杀我?”
岑峪的眸光闪动一下,并未作答。
假连桦道:“你是修为甚高,但如今仅剩三成灵力。一旦失手,便会波及到你重要的小师妹,你想清楚,当真要与我为敌吗?”
岑峪自知这样太过冒险,但又不愿退让,两人正僵持间,忽听一阵清越如琴弦的声音响起:“放开她。”
岑峪循声望去,心头微微一动。
只见不远处的屋檐上站着一袭白衣的秦暮海,他乌发轻扬,衣袖翩然,宛若谪仙降世,手持一把漆黑长弓,箭矢正对准假连桦。
秦暮海清早不知去向,如今又突然出现。
岑峪心底情绪翻涌,很想问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何事,是否对自己有所隐瞒,有所欺骗,但纷乱的心情一时间理不清,最终只是沉默地伫立原地。
“我终于将你引出来了。”假连桦腹背受敌,陷入不利境地,但他好似浑然不觉,只转过头,死死盯着秦暮海。
秦暮海清冷的声线没有起伏:“你将岑峪送来乌龙玉林,莫非是早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假连桦道:“这倒是误打误撞了,我料定你会想方设法接近他,却没想到,你本人便在乌龙玉林内。”
秦暮海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你果然……”
“正如你所料,”假连桦的声音含着极深的怨毒憎恶,“这八年间,我没有一天不在寻找你。”
秦暮海没有回话,目光移向一旁,短暂地落在岑峪脸上。
岑峪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不由得怔了怔,秦暮海身着单薄衣衫,迎风站在高处,那持弓的身影竟显得有几分寂寥。
暮海……
岑峪想要开口唤他的名字,秦暮海却恰在此刻将目光收了回去。
“你我二人的恩怨,何必牵连旁人,”秦暮海对着假连桦道,“放开她,一切找我清算便是。”
岑峪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还未做出反应,便见假连桦一把将连荟霖朝自己怀中推去。
岑峪连忙散去手中灵力,扶稳小师妹,就在这个空档,假连桦足下一踏,朝秦暮海猛然冲去。
秦暮海箭在弦上,朝他瞄中,千钧一发之际,假连桦的手在储物戒上一摩挲,取出一样灵器向前丟掷。
一道强烈的白光陡然炸开……
岑峪被那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片刻过后,周围归于沉寂,岑峪尝试着慢慢睁开双眼。
四周的景物重影叠叠,模糊一片,岑峪用手揉了揉眼睛,视野才逐渐清晰起来。
他抬头环顾,终于留意到周围的异象。
原本站在屋檐上的秦暮海,和向他袭击的假连桦都像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流青阁只剩下了他与连荟霖二人。
岑峪望着已空无一人的屋檐,心脏猛烈地抽动了两下。
他呆呆地想:“暮海的伤还未痊愈,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我得去救他,得去救他才行……”
岑峪这般想着,便要冲出去搭救秦暮海,怎料他刚刚提步,连荟霖忽而扑上前拉住了他:“大师兄!”
岑峪转头看向对方。
连荟霖道:“师兄,那人方才使用的是传送灵器,就算你追出去,又要去哪里找他们。”
岑峪一怔。
连荟霖又道:“他们二人各怀鬼胎,皆是为了《冥河心法》而来,你又何必为了他们涉险。太师父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岑峪当然记得,太师父说他耿直单纯,容易遭到利用,不可轻信别人。
但要他丢下秦暮海不管不顾,又决计无法做到。
岑峪踌躇不前,眉头紧皱。
犹豫间,秦暮海昨夜的话忽在心头浮现:“你有自己的判断力……”
“我有自己的判断力……”岑峪垂眸低语,再次抬起头时,黑眸灼灼,目光变得异常坚毅,“对不起小师妹,我一定要去,等我回来再向太师父请罪。”
语罢,他再无迟疑,朝宗门外拔足奔去。
老婆跑了怎么办?当然是,狠狠追啦!
下一章进入新卷,看岑峪揭开秦暮海身上的秘密,抱得美人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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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触即发怒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