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会结束,邵蔻拿好U盘,抱着电脑离开,一个新来的男同事追出来,“邵工,我们加个微信吧。”
都是方便工作交接,邵蔻说好,两手摸兜,以为把手机落到会议室,要回去找,走了两步恍然:“不好意思,我早上把手机忘宿舍了,下次吧。”
男同事作罢,半开玩笑说道:“还有人用这么老土的拒绝方式。”
邵蔻听出来对方没恶意,被他的话整笑了,“不是的。”
“好好,那下次。”
开完会,大家都很放松,男同事伸个懒腰道,“大家吃早饭了没?我要去食堂,帮你们带。”
“我!”苏惜文笑着,“两个肉包子,谢谢。”
男同事把东西放桌上,要下楼:“邵工,你呢?”
“吃过了。”
邵蔻含笑,拿着杯子去接水。
梁泷和身边的人说话,和她几只座椅相隔,她定在那儿,看着他拿起笔在递过来的文件上签字,和对方双手相握。
同事拿着文件走了,梁泷挽了几折袖子,手背上淡青色血管攀爬,清晰可见。
他眼神和邵蔻相触一下,电光火石般短暂,她没说话,默默看向别处。
梁泷拎着半大的仪器箱去了二楼,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折射出冰冷的光,他不禁想起来昨晚,邵蔻接待研所的人,等待间隙,她站在人群外,环着双臂清清冷冷的神情。
以及在会议室门口,同事去问联系方式,她回的那句“手机忘带了。”
要不是亲眼见到她没带手机,他差点就信了这拙劣的拒绝方式。
上午十点邵蔻和洪教授去试验田进行每日检查,走完所有流程到十二点半,太阳悬到头顶,中午气温高,一趟下来大汗淋漓。
邵蔻没胃口,她喝了点绿豆汤就去实验室。
梁泷结束上午工作,一伙人来食堂吃饭,中午还是老三样,豆角焖面,大米套餐,木桶饭。
忙了一上午都饿了,不讲究不挑剔,做什么吃什么。娃娃脸是北方人,都说豆角焖面是他们的童年噩梦,他依然吃的欢,还说豆角有家的味道。
他端着餐盘,发现少一个人,“邵工呢?”
梁泷舀着汤里的紫菜,瓷勺转了转,吃掉蛋花。
苏惜文啃着块无锡酱排骨,“她不饿先去工作了,她都是两点才吃饭。”
娃娃脸看到只有她有排骨吃,“为什么我们没有?”
“乔青带来的,你要吃吗?”苏惜文大方地从包里抓了两大把,都是真空包装小零食,是基地唯一的肉了。
娃娃脸是有眼力见,看了眼乔青,“乔老师带的……”
乔青一张脸挺冷的,说:“她嘴馋。”
娃娃脸抵挡不住诱惑,抓了一了包,拆开咬了一大口,蹙眉:“怎么是甜口的?”
“对呀,甜的多好吃。”苏惜文是南方人,“我还想说呢,咱食堂的番茄炒蛋为什么不放糖?”
食堂大厨都是北方人,做的菜偏咸,菜系也是他们那边的。
“番茄炒蛋为什么要放糖?”娃娃脸惊了,差点松手掉了筷子。
苏惜文:“番茄炒蛋就是甜的呀。”
一个无锡人和一个山东人开始争辩南北饮食,娃娃脸吃了二十多年的饭首个不服,“凉拌西红柿可以是甜的,鸡蛋只能是咸口的!”
“是甜的,而且豆腐花也是甜的好吃。”
娃娃脸吃豆腐脑都要放榨菜小葱的,换个口味,他难以接受:“我去。”
一桌上属他俩闹腾,娃娃脸边说咸口的才好吃,无锡小排也没少往嘴里炫。
梁泷吃完和两个同事先走,泔水池边有保洁阿姨在拖地,食堂窗口也半关,掌勺的大厨不在,他随口问:“食堂营业到几点?”
“没留意过,但应该不会太久,咱基地人又不多。”
送完餐盘,两个同事从最近的西门出去,梁泷走到东门,穿过整个食堂到苏惜文这桌,给娃娃脸说:“别磨蹭了,食堂关门了。”
娃娃脸赶紧扒饭。
苏惜文咋呼地叫道:“呀,给邵工带饭。”
她抹抹嘴就要起身,撞见乔青提着餐盒买回来,她又坐回去,“还是青儿贴心。”
梁泷和乔青是一起走出食堂,乔青不善言辞,泛泛的点头之交,回去的路上没多寒暄。
安静的小路上,午时的太阳晒人,偶有棕色小雀在啼叫,有风从南吹到北,卷起暗沉沙土。
厂区露出白白的屋顶,他们一起进楼。
等电梯的时候,乔青换只手提饭,给邵蔻发短信,梁泷闲散地手抄兜,电梯嘀一声来了,他们同时走进轿厢。
乔青猜到邵蔻可能看不见短信,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声飘出,女生寥寥几句。
“乔青。”
“谢谢你哦。”
“你等我。”
“还要一会。”
乔青短促插话:“先吃饭。”
梁泷摁下数字3,发问:“你去几楼?”
“二楼。”乔青说。
电话里出现漫长的空音,乔青以为她又去忙,自己把电话挂断。
二楼红灯亮起,他说:“谢了。”
“不谢。”
两人没有多余的交流,饭香味在空间里肆意弥漫。
上升的箭头停下,乔青提着饭盒出去,电梯门向两边打开,窄缝的视界拉宽。
邵蔻站在外面休息区,臂弯搭着白大褂,她单穿着件黑白卫衣,修身牛仔裤,仍然是低盘发,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脸庞白净,和二十出头的学生没差。
看到乔青来,脸上扬起好看的笑容。
乔青:“快吃啊,一会凉了。”
她迎上去,“青儿谢谢你,下次不用帮我带了。”
“哦。”他语调淡的像白水一样,过会又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你又要吃自热火锅?”
梁泷低头摁按键,电梯门徐徐闭合,她的身影挤压,笑音隔绝,转过身来,从细窄的缝隙里看到一晃而过的他。
轿厢冰冷的光映在他的眼睛里,黑亮锐利,她的笑脸还未收起,笑意直达眼底。
他的面容消失不见,箭头显示上升到三楼。
“你和梁老师一起来的吗?”
乔青窝在椅子里,“嗯。”
邵蔻掰开筷子,还想再问点梁泷的事情。
乔青不给面子地拖着板凳站起来,戴上连衣帽,遮住大半张脸,就剩下点嘴唇,瓮声瓮气地说:“走了。”
走吧走吧,他还是适合做研究,邵蔻笑脸目送:“一号台还剩点没做完,你看看。”
乔青没应,钻进实验室不到天黑不出来。
洪松清手下的人不多,任务量大,每个人是双倍工作。
邵蔻跑上跑下,几个部门来回转,从二月五号起,接连十几天没见过梁泷。晚上盯排放,白天做修复。赶上二月最忙的时候,上厕所时间都没。
到中旬,一个晚上提早收工两小时,她回去敷了个面膜躺到床上,感觉人幸福的要死掉,和许易打电话聊天,她笑说:“你这是困的要死。”
邵蔻俩眼皮强力胶似的黏一起,“还真是,困啊。”
“谁让你没事到外边开荒去?”
许易也刚下班没多久,在音频室看回放,扯嗓子喊:“这都演的啥,白瞎了一张好脸,演技不行,捧不红啊。”
邵蔻定了十五分钟的闹钟,表响,她揭掉面膜,翻个身躺的更舒服了,快要进入深度睡眠,不忘记给许易汇报:
“许易,我前几天见到一个人……”
“啥?”许易那边的对讲机刺啦响,盖住邵蔻的声音,问:“你捡了个啥?”
她盲猜:“捡钱了?捡了多少?够不够吃顿火锅哇,喂?喂。”
她竖起耳朵听,回应她的是邵蔻均匀的呼吸声。许易心疼地叹气,挂断电话,让邵蔻早点睡下了。
邵蔻面膜都忘记洗,脚上挂着拖鞋就睡着了。
二十号晚上,政府领导人员要来基地参观修复与育种情况,在外面风吹雨晒了一天,晚上八点又和洪教授去见设备供应商。
比起以往和泥土打交道的随意,她今天特意打扮一番。一套浅灰色简约风针织裙,搭配一条银质项链,袖口是微喇叭式,不会过于商务也能削减稚嫩,对于刚进入社会的女生而言是不错的选择。
他们在酒楼吃了个饭,洪松清让她吃好就能回去,不用全程作陪。
邵蔻心里感恩戴德,她巴不得飞回去睡觉。
在街口打到出租车,夜风扫过,梁泷穿着一身笔挺西装从酒楼旋转门走出来。
欧旭问他:“梁总,是要回基地吗?”
最近常在外面谈合作,月初宏广集团从德国进来的一批机器刚进入实验阶段,高层很看重的一次中外合作,他分不开身。
他单手松松领带,想起很久没去基地了,说:“回。”
欧旭拉开出门,他跨坐车里,即将发动,他从窗外看到站在风里的邵蔻。
听同事说起过,基地在二十号左右会和供应商见面,看样子她是陪老教授出面。
邵蔻在打网约车,抱着胳膊,隔一会瞄眼手机屏幕,打不到车挨冷风,换谁的表情都不好。
欧旭顺着梁泷的视线看到外面的女孩,“认识?”
“项目工程师,上海来的。”
邵蔻拦了辆出租车,梁泷看着她上车,拍了张车牌号,和助理说:“走吧。”
两辆车同时发动,目的地相同,后面的黑车跟上。
邵蔻上车和师傅报了地名,把网约车接单的界面截屏发给苏惜文。
许易打来电话,她靠着车窗听她絮絮叨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隔着几千公里,不变的是都刚刚结束疲惫的一天,在回家的路上都不约而同抬头找月亮。
许易和小男友吵架了,因为些鸡皮蒜毛的事情,他们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邵蔻安静的当个听众,等许易发泄完再耐心开导。
出租车从市区开到郊区,车外从霓虹斑斓到空旷荒凉,马路上跑的车子变少,快要到基地,挂了电话。
她拿手机和洪教授发消息报备,一低头看见手腕空空,那条戴了很多年的红手链不见了。
手链中间缀着黑檀木锦鲤,寓意好运,是邵津亲手给她和邵言做的。
邵蔻只记得白天在金水态公园取样本,一个女助理踩到软土脚滑了下,她伸手拉了把,应该是那时候掉的。
邵蔻摸着空空的手腕,心里也空落落。她给司机说改地方,车子朝反方向临时掉头。
后面的欧旭看见前面的车打转向灯,半道转弯。
他问:“梁总,前面拐弯了,咱们是?”
出租拐出大路,开进黑暗,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应酬到现在人是疲倦的,他望着窗外,眼底黑沉和夜色一样浓浓不见底。
欧旭看眼后车镜,想老板这是默认了,他避开弯道,继续直行。
手机连续响了两通来电,都是酒局上的人打来的。
耳根不清净,梁泷捏了捏鼻梁,眉头深拧,换了个身,靠着椅背。
出租车像一叶孤舟折进黑暗的冗道,很难分辨。
手机响了两次,自动挂断。第三次打来,是娃娃脸。
他惨兮兮地道:“别挂别挂,梁老师——哇——”
一顿吱哇乱叫,梁泷眉头紧锁把手机拿远,那头叫声凄惨:“有蟑螂!梁老师!大蟑螂宿舍里,还会飞!”
他一激动,语序颠倒的毛病就犯了。
“有蟑螂弄死,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弄不死啊,要么说打不死的小强。我靠了,朝人头上飞!”
“你再叫大点声小心飞你嘴里了。”
娃娃脸绷嘴,世界安静了。
不到一分钟,破功。
梁泷无语:“蟑螂你也怕?”
“你不怕?我北边来的没见过,不适应行不行啊。”
土生土长的山东大男孩可没见过南方会飞的大蟑螂,娃娃脸吓得在床上和地上之间反复横跳,他气息不稳,听着后半句没说完就把手机扔了。
他最后一句。
“我要回我大山东去!这儿有蟑螂啊!”
梁泷一句话也没有,低头沉思,眼睫投下扇形阴影,遮住情绪,丢了手机,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欧旭,掉头。”
“好的。”车子开到前面路口,欧旭打方向盘。
“跟上那辆出租。”
许是被娃娃脸点醒,梁泷想起了邵蔻和他来自同一个户籍地,出门在外,他就照顾她一次。
娃娃脸在电话里嚎叫,“梁老师,你快回来啊!我真遇上麻烦事了。”
欧旭一踩油门,提速,“刚来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前方快到开放式生态公园,黑天半夜,人烟稀少,出租车在前面入口停下了,邵蔻着急忙慌地下车,摔上车门。
跟着来的欧旭把车停在路灯下,梁泷对那头不冷不热地说:“我这儿的人也遇上麻烦了,你先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