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不害怕 第18章 迟到的火葬

“砰砰砰……”

浓稠的烟雾里，如常安眠在母河上方的人正接连不断地飞上天，像是体育比赛中获胜的那一方将队内功臣挨个抛向半空。

一张镭射银色的金属膜如同伞盾挡在了乐蒂的前方，717浮在半空，回身看着她晕过去的安然模样，心中有了一种神圣的敬畏，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这些人永远回不了家了。

熊熊烈火里，漫天烟灰下，位于白色盐碱地之上的717，注目着这场迟到的葬礼。

他已经看到了大火之后的荒凉之地了，属于这片大陆的只有一个结局，覆灭以后方能重生。

那么他呢？

他只有一键初始化才能重来，但是重来的还会是他吗？

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呢？

他的存在就是证据，而现在他的理由却不能再当做借口。

热气氤氲，他只有等待这场火葬的结束时刻。

以她的警觉能力，她很快会再次醒来，717收回了用作保护她的收缩盾，那足有E型号防风伞大小的盾自缩成粉笔大小，钻进了717的耳朵里。

果然片刻，“是我天真了，717。”

“对不起。”

717不知道她在和谁道歉。

乐蒂突然惊呼：“那是我之前待过的地方。”

母河根本没有之前目测的那样没有尽头，此刻可以看到对岸和母河明显的黑白分明的分界线，破损的水泥道路和黑色的土堆，依稀可辨是乐蒂最开始离开完美城的地方，更远处还能看到完美城的标志建筑“钟塔”。

“我白走那么多路了，”乐蒂想到那晚自己走得如此费劲，居然一朝回到原点。

“你现在还有获胜的可能性吗？”

乐蒂摇摇头，亚索等人要到早就到了，说不定已经结束回家了，“但我还是必须得去，我答应一个人要帮他取个东西。”

“我陪你去。”掷地有声。

“好，谢谢你。”乐蒂想看着他的眼睛说，但他一直望着远处，她想自己实在太害怕一个人了，黑夜里独自行走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

“这次捧着我吧。”717自行降低了飞行高度，落在乐蒂胸前。

乐蒂抬眉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带你到对岸去。”

直冲上天的火光烘烤着他们，头盔下的脸被闷得红扑扑的，内置玻璃的防冷凝功能已然失效，乐蒂先是抹干净了外置面，又伸手抹干净了内置面，不可思议地看着717。

“相信我。”

乐蒂抱住了他，低下了头，闭上了眼，他们头盔抵着头盔。

“咻”的一声，717的耳朵上竖，延长成天线，两条天线呈螺旋状缠绕，快速自转。

“唔，呜~”失重片刻后，乐蒂又快速睁开眼，他们飞了起来，火光被踏在脚下，正在穿越火海。

“717，你简直是水陆空三栖全能。”乐蒂心里已经美滋滋地开始想着自己抱着717不费吹灰之力登上信号塔的场景，但她的马屁还没拍完。

一个火浪将他们拍倒，他们开始摇摆，乐蒂在半空和一位上天的兄弟来了次对脚踢。

乐蒂脱手了，717被投了出去，她迎面扑进了土堆里，717的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噗，呸咳咳……”乐蒂抬起了埋在土堆里的脸，不知道脸上哪个部位破了，乐蒂感觉热热的，还没来得及解开头盔，一口血已经喷在了头盔里。

乐蒂维持着趴卧的姿势，一点一点解开扣子，用最后一点力气揭开了头盔。

717本来想开玩笑：看吧，这就是没有读机械工程的代价，否则哪怕是拆了他身上的别的部件，他的动能都比现在强，不至于因为负重都坚持不到五分钟。

但是在看到乐蒂的惨状以后，717立刻飞了过去，“没事吧，我的颅内缺失核心发动机，持续动能不太行。”

乐蒂抹掉了嘴上的血，露出血红的牙齿笑了，安慰自己：莫强求，莫强求，能从那里出来就好了。

乐蒂扶着土堆站了起来，起身的动作刺激到了腹中的什么部位，她发出猛烈的咳嗽声，咳得她直起身，仰天一喷，血液细密如丝喷洒在空气里。

“走吧。”

熟悉的铁锈味粘滞在嘴里，鼻下能闻到咸腥味，她又一次抹掉了脸上的血液，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717看见有血从她黑色的衣袖里探出来，流下来，掉到了黑土里。

她全身都在出血。

“乐蒂，乐蒂。”

717急得团团转，这样的出血量肯定是内部器官的问题，再不及时干预，她也要死在自己面前了。

“好孩子，你在这里歇歇，等我，我去去就回。”

乐蒂歪了歪头，头一次听到717这样对自己说话，还有点不适应。

她心中的第一要义是要赶路。

但是717快速飞走了。

“诶，别走。”

陷入寂静，连之前那些噼里啪啦的爆炸声都没有了。

乐蒂转身看去，没有母河，她原地转了一圈。

硝烟弥漫的无人荒地，烟尘在阳光里跳动，

要不是阳光热烈得很，乐蒂都要怀疑自己回到了刚从完美城逃出来的那天。

真累啊，热得又累又渴，这个地方的太阳和月亮怎么都这么奇怪，亮得吓人。

她甚至能看到趴在那里不断喘息的自己，脚边还有那辆脚踏车。

红唇电话亭？啊，对了，她忘了把电话机拿来了，但是现在哪里还有对岸。

Hermione服务？妈妈也许签了这个协议，等她再和那个人说上话就能知道罗拉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空气湿黏寒冷，钻进她的衣服里，贴着她的皮肉，啃噬她的热量，乐蒂的脸越来越白，她进入了循环里，又回到了母河。

“啪。”

乐蒂重重地摔了下去。

火光或者是阳光将她炙烤，她也要被谁享用了。

*

717不停地往前、往远处寻找着什么，仍然不忘回头看，母河的火光在慢慢湮灭，一切都结束了。

面前的地面上很快出现了一群圆形面包状的鼓包，明晃晃地宣告此处是雷区。

天为什么还不黑，就连非人的717都感到了太阳的酷烈。

他不敢上前，预备绕路，因为他的记忆里用于战区的地雷有红外识别功能，上面飞过一只虫子都会引爆。

这听起来有种很蠢的感觉，事实是因为这本身就不是用来剿灭敌人，而是用来告诫人不要试图再往前走了，前方是禁区，这是一道警戒线。

他选了右边，沿着边缘小心翼翼地游走。

一道强烈的激光落到了雷区，“砰”，一个鼓包炸了，土尘飞扬。

一群穿着统一的荧光绿色的防护服机械人出现在雷区的那一端，717赶忙寻找掩体，他快速躲到了一个空桶后。

他们是清理队，现在仍然在工作，但就根据刚刚的举动，717推断他们也失控了，他们应该主动避开雷区才对。

又是“砰砰砰——”

电脑扫雷游戏一样，他们前仆后继。

起先717还担心自己因为辐射过高会被清理队自动判定是垃圾，注定要和他们来一场恶战，没想到下一步他们就遵循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结束了自己。

悲凉，他感到悲凉，如果他可以难过、懊悔、痛苦，他会紧锁眉头，双眼无神地放空，眼泪不自觉下落。

717现在都要怀疑自己充沛的情绪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已经变成了战区的幽灵，联邦就算再次派遣军队来，他们也只有被消灭的份。

情绪发散导致时间被延展浪费的状况只能出现在人类身上。

717很快转回到自己的主要目的上来，BJT为什么要把救命的药装在机械昆虫身上？

勉强可以划到人类范畴的717自然看不上这类经过机械改造的节肢动物，不去找它们的时候它们满天飞，现在要找了，一个也看不到。

雷区上空尘土弥漫，漫天昏黑，几乎不可辨物。

一闪一闪的蓝点在翻滚冲腾的沙尘里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让人以为握住了短暂而浪漫的光明。

顾不得什么，717赶忙跟去。

被轰炸的清理队仍然恪尽职守，立刻识别了717，激光不断扫射着他的周边，但是因为残破，加上717的灵活变通，只有描边的作用。

天重新亮了，那个蓝点刚刚还在这个位置的，怎么又不见了。

痛恨太阳光下，蓝光无处可藏。

乐蒂还在等他，717继续飞。

最终717不得不发动冷冻技能，降低了周边温度，散出淡淡的冷蓝光，只能采用诱捕手段了。

717自问世以来，没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刻，他大张着嘴，模拟着捕蝇草试图捕获一只猎物。

即使只剩下头颅，身为战士的717 也绝不服输，在他可攻击范围内出现的那只食指长的有着黄黑花斑的马蜂被强大的吸力吸进了他的嘴里。

发光调温功能果然是最耗能的一项，回程的717感到了自己速度越来越慢。

冬令时的阶段，太阳偏西得特别快。

乐蒂瘫倒在那里，像块死肉一样团在一起。

717不敢上前，在他看到乐蒂的一瞬，他不禁埋怨自己，走得太匆忙。

扫射确认活物的结果仍然不能令他放心，她也会变成死物，先是僵硬而后腐烂吗？

717用耳朵戳了戳她的面庞，触碰的一瞬，电流在他的颅内乱窜，他知道那是欣喜的感觉，她是软的。

“乐蒂，忍着点。”

严格的无菌操作在战区是不存在的，717延长的耳朵钻进了他的嘴里，他的内部相对干净些，因为延长以后过细的耳朵控制住这只在他嘴里上下弹跳的马蜂有些困难，但费了一番功夫，成功扭断了它的头。

717无比想要一副躯体，就像现在他就可以用手扶住她。

但他只有用他曾经自认非常灵活的左耳颤巍巍地扭着马蜂的半截身体，费力地将蜂针刺中了乐蒂的太阳穴。

鲜血不断自乐蒂的口鼻涌出，717伸长了另一只耳朵翘起了乐蒂的头，防止她呛血窒息。

乐蒂亟需补剂，他得去给她找食物。

“千万别死了，”717的耳朵释放了收缩盾，将乐蒂包裹其间，防止她失温，这还不够，717扯下了自己的调温器，安置在收缩盾的中心处，将保护范围内的温度控制在了70华氏度左右。

他再次用镭射光扫描了乐蒂全身，她身上的寄生物在慢慢消解，伤口处的修复细胞也在快速活跃，情况在慢慢变好。

他有了和别的机械人不同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