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尽管云笙今天自始至终都没给池嘉屿好脸色,但听到她说愿意嫁给自己,他还是很高兴,他甚至还伸长了脖子仰头问了一句:“嗬呃、好啊,咕咕……关于婚礼、咿咿、你想……”他嘴角有淡淡笑意。
只可惜他的笑没维持两秒就突然僵住,话也停了,随即开始不停地努嘴,舌尖频繁伸缩,下唇很快被他舔得湿湿亮亮的。
“呃呃呃……”压抑痛苦的短音自他的喉头发出,与此同时看得出来他在努力低头,不想被她看见如此难堪的自己。然而事与愿违,他的脖子如机器卡壳般一滞一顿的,整个人的坐姿扭曲,两腿不自然地交叉,好几根手指同时形态怪异地上翘,腿部肌肉也呈现出不正常的紧绷状态。
“喂,要我叫人进来帮忙吗?”云笙有点担心他,但语气相当不善。
他没有能力答话,只是摇头。
看着他的舌尖失控地半吐在下嘴唇外,带着隐约拉丝的口涎哆嗦了几下才收缩回口腔,云笙的心底卷起一阵悲凉,把残余一点善良拂去了。她冷漠地道:“随便你。”
以前做朋友时她也见过嘉屿各种狼狈的样子,她非但不嫌弃,反而很同情他、照顾他。可一想到这个口齿不清、行动不便的男人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她对他就只剩下厌弃!
“婚……”他颤巍巍地抬头,说了一个字就又卡顿了。
这个嘴角口水还没干透的残废还有心情提什么婚礼!云笙顿时脸色铁青,话里话外都极尽嘲讽:
“婚礼?你确定我们这种结合需要祝福?你是要宣布你娶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顺便给你弟弟欠下的情债擦p股吗?还是你觉得我有必要向那些有关无关的来宾炫耀自己嫁了一个你这样的男人?当然,池家的残废私生子,娶我这个家世差一大截、又没有生育价值的继女,也算般配。只是酒席就免了吧!你也知道我娘家的父母也都不是亲生的,犯不着表演把宝贝女儿交到女婿手里那一套!”
“哦、哦哦……”嘉屿眨着急红了的眼,双唇微张想插话,没等开口说出个整句来就被云笙接下来的挖苦打断了——
“再说,你要和我在亲朋好友见证下交换戒指还是穿梭席间给宾客敬烟敬酒?就你那双手,婚礼当天还指不定摆出什么姿势来呢!要是朝宾客竖个中指,是预备让人生气还是看笑话?又或者你要当众告白,讲讲我们的‘相爱故事’,让大家听……哦不,是猜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到时是要安排实时字幕还是专人翻译?”
“我啊、哦哦哦、只会、呃嗬嗬……”他顿了顿,很艰难地控制舌肌,却只发出嘶哑断续的声音,更糟糕的是,他越心急表达就越说不好,似乎还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偏过脸避开她站立的方向,咳了一阵才继续道,“咳咳……给你、丢人!不办、呼呼呼……婚宴是、对的。但啊……你贬低、自己的、那些……唔唔、话、我从没、那么想……是我高、嗷嗷嗷、攀呃、你!你明明、很好……”面对云笙刻意羞辱的话,他看上去居然没有半分生气,只有自惭形秽。
云笙看他那逆来顺受的窝囊劲就来气,一个恶毒的念头冒了出来:“不过到底是结婚这种大事,总要留个纪念,婚纱照还是要拍的。”
“别……我、拍照、丑、哦哦哦……”嘉屿摇头,手指局促不安地比出各种古怪形状,双膝也被失控的肌肉群突然歪倒向轮椅左侧,与此同时嘴唇又嘬紧了,腮帮也跟着鼓了起来,唇缝里发出气流堵塞的短暂爆破音:“噗、噗……”
云笙退后两步,刻意做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嘉屿似乎也意识到了,担心自己唇间的气流和可能带出的飞沫喷到她,把头压得几乎贴到自己胸口。此时的他根本无法控制唇周和口肌,越想控制越紧绷,整张脸憋得通红。
云笙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你是今天才知道自己什么样吗?还不是一心要把我弄到手?恭喜你得偿所愿!我就偏要选那最不般配的一张放到最大挂起来,让你天天看到!”
嘉屿的嘴用力努了好一会,慢慢地肌肉终于松弛了一些,嘴角虽仍有些歪,但好歹能含含糊糊说出话来了:“你想拍,我……唧唧……就陪你!呃,你穿婚纱,一定嗬嗬、美……我其实、咿咿、也想看……”
“巧了,我也很期待你的表现。”她的话里听不出半点期待感,有的只是等着看笑话的尖酸刻薄。
嘉屿介意的似乎永远不是她的态度,而是自己的表现拉胯:“嗬啊好,喀喀、可我……坐轮椅……嘴也控、控制不唔唔唔……”老天像是在印证他的话,他的唇又紧撅了起来。
“我就想拍,不行吗?你不愿意?”她笑着,眼里却不见暖意。
他的左半边嘴唇往下掀开一角,右半边嘴唇却还闭合着,只能从唇齿缝隙里艰难出声道:“愿、愿意……”
“等我订好时间地点通知你。”她转身想先离开了。
“哈啊,好……”嘉屿突然叫住她,“对、对了,云笙,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或者,你想、什么时候、唔唔唔、我们、一、一起去嘘、嘘……”
“嘘嘘?你要我陪你上厕所?”
她是存心装听不懂并且打断他的。果然,他急得摇头晃脑,嘴角一边往上斜挑、一边往下耷拉,咿咿呀呀了半天就是说不清楚一个字来。
她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一起去选购戒指”,但谁稀罕和这样一副尊容的男人去选结婚戒指?只怕店员背地里不知怎么嘲笑她见钱眼开连这种残废都嫁呢!
“对了,你不会以后还指望我伺候上厕所、洗澡什么的吧?”她没好气地说,“我可不想做这样贤惠的妻子。”
他急得先是摆手,等唇周肌肉和声带放松了一些终于开口道:“哦哦、我自己可、可以,就是、动作、噼噼、比较慢……”他顿了顿,又严谨地补充道,“外面、有些、厕所不行,我、要用、哧哧哧哧……残障专用的……不过,我也、不太出门……”
她才不关心他的出门频率:“我不管你在哪儿,别麻烦我就行。”
“我、尽、嗯嗯、量……”他垂目道,“但残啊啊……废、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哧哧……存在、就是、身边人的、呼呼……负担……对不起,要你嫁……”
她不留情面地说:“收起你那些假惺惺的忏悔!戒指你自己看着办,我没意见。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去店里!你总不会觉得我有兴趣听店员看在你出手阔绰的面子上,硬夸我好福气,嫁了个好老公吧?”
他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嘴又不自控地嘟起来了,鼓鼓的腮帮让他看上去憨憨傻傻的,一双眼睛却亮亮的,组合在一起有种清澈的愚蠢感。
小时候他坐着轮椅出门,也遇到过把他误认为智力低下的人,他那时为此还哭过,边哭边抽抽噎噎地说自己不是傻子,眼泪鼻涕一把,显得模样更傻了。
她那时还真心安慰过他,用小手绢给他擦眼泪、擤鼻涕,一点也没嫌弃。很快他就不哭了,事后还让他妈妈买了新手绢给她。
此时此刻,她毫不怀疑他舍得一掷千金给她买最昂贵的婚戒。只是不管他拿来的是什么款式的戒指,她都不稀罕,她也不会戴的!因为这不是什么幸福誓言的象征,只不过是彼此牢笼的锁扣。
不过,这“牢笼”也算是她自愿跳的!为了报复池嘉峻也罢、为了折磨池嘉屿也罢,又或者是想搅得整个池家不安宁,总之,她已选择了跳进来!
看样子自己和迟嘉屿之间大概不是什么善缘,但既然一个想娶、一个愿嫁,那就互相折磨好了。只是如今看来,池嘉屿比自己忍耐力高多了。
“对了,你不知道我戒指的手寸。”她褪下指间的一枚小巧花戒,扔到他的大腿上,“这是我和嘉峻正式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他送我的,你可以照着这个大小买。然后替我把这个还给他。”她不忘继续在他心口扎刀,意味深长地说,“当然,你要是不想去,我也可以自己去还……”
戒指光滑圆润,还没来得及被动作迟缓的嘉屿收起来,就顺着他的裤腿滑落到地上。
云笙就冷冷地看着他双手撑着轮椅慢慢探下身,跪坐到地板上,趴下身用右手中指勾住戒指,随后两只手笨拙地合拢,把它收进轮椅侧袋里。
他没有向她求助,自己慢慢爬回了轮椅。只是刚刚的一系列动作让他的肌张力异常升高,两条腿交叉缠在了一起,绷紧的脚掌在踏板上蹬了好几下,撞击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他的两只拖鞋都落在地毯上,是刚才捡戒指时就蹭掉的,他没去管,短时间内大概也无力去捡起穿上。
云笙自然也没那么好心,任由他只穿着一双薄袜踩在轮椅脚踏板上。看见他的脚趾在袜下无意识地抽动、脚背因为肌张力升高异常拱起,整个人歪在轮椅上一抽一抽地喘|气,她只觉得碍眼。
嘉屿的身体情况与脊髓损伤造成的瘫痪不同,他的肢体是有知觉的。事实上,他平时有健身的习惯,用一些器械可以帮助他拉伸关节、锻炼肌肉,他的腿部肌肉萎缩得有些厉害,肌张力情况更差,即便经过长期复健也已经到了几乎无法行走的地步。但他的上臂力量并比普通人差很多,只是无法做精细动作,有时会卡壳,有时则会不听身体主人的指挥,做出一些奇怪的非自主姿势。
就像现在,他的手在试图协助自己的腿恢复平静时,突然就变成了鸡爪样。
往日类似的情况也有,她甚至曾帮助他按摩舒缓,可是这一次、以及今后岁月中的每一次,她都决定袖手旁观。
异常抽动肢体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嘉屿没顾得上调整好呼吸,气息不匀地喘道:“嗬呼嗬呼……是我考虑、噗噗、不周,跟我一起、买婚戒、确实、嗬嗬、很丢哦哦、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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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