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连绵数千里,山有七峰,状若北斗,故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此七星为名。七峰景致各不相同,尤以天权峰最为奇特。日初时分,若是立于天权峰山脚仰望天际,便可见莹莹光芒闪烁,飘渺幽谧,时而是绿,时而是红,时而又是紫。有人说,那是封天印与太阳交相辉映的结果。也有人说,这是封天印不稳固的征兆。
防风村位于天权峰南麓,前前后后不过十几户人家。自叶无息报告说村中无人,已然过去十多年。现在的防风村依旧没有人居住,残垣断壁间爬满了绿色藤蔓。只有村口几间屋子干干净净,放着一些刀具和弓箭,似是猎户在山中的临时休憩地。
慕白蔹一行人踏着晨光,出现在防风村,队伍中多了一个姚雍和。
当日馄饨摊前——
姚雍和被慕白蔹识破真身,随即落落大方坐到她对面,顺便抢先喝了她那碗冰镇绿豆汤。
慕白蔹怒目而视,心痛地望着空空如也的瓷碗。
“听说你要去莲花牢,老大便遣我来给你个差事。”姚雍和咂巴咂巴嘴,似是意犹未尽,顺便称赞了一番绿豆汤,“味道不错,百合、薄荷融入绿豆之中,沁人心脾。”
若是平时听姚雍和这么赞叹绿豆汤,慕白蔹会更恼怒姚雍和抢走了美食。但现在,一听他说“老大”,她全身毛孔都立了起来,不用吃绿豆汤也感觉到了冰凉冰凉,连面前的馄饨都无法拯救这股子寒冷。
慕深眸色深沉:“落英楼主如何知晓?”慕白蔹这几日都不曾出门,知晓她寻莲花牢的就只有他和不晓,近如胡小喜,也是今日才从不晓嘴里听说的。那落英楼主到底有何神通,竟能探到这个消息。
“这个嘛,自是不便透露的。”姚雍和露出神秘的笑容,人皮面具的褶皱堆在一起,实在看不出这是个笑容。
“请不要露出这样姨母般的笑容,谢谢,真真欣赏不了这样的沧桑美。”慕白蔹恶寒,抖了抖身上的汗毛,“说吧,什么差事。”
姚雍和从琴盒的暗格掏出一副绢画,递到慕白蘞手里:“寻寻这画上之人,是否在莲花牢。”
“你是找国师尉迟清和?”胡小喜说过,莲花牢里的人是尉迟清和,那落英楼主找的大概也是他。
“找那无趣的老头作甚?”姚雍和嗤笑一声,“自然不是。”
“那是谁?”
“秦广安君流应之。”
慕白蔹一愣:“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秦国广安君?导致秦周决裂的导火索?”传闻,秦国国君胞弟广安君应周天子之邀赴宴,自此失踪。秦君怒而攻入昆仑,结束了端木氏八百年都统治。然而,搜遍昆仑每一寸土地,秦君都未曾找到自己的弟弟。
姚雍和点点头:“这对老大很重要。”这一句话,他是在提点慕白蔹认真对待。
慕白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展开手中绢画,只见她眉头微微一皱,嘴角也不自然抽了几下,抬眸说道:“你确定要我按这个找?确定你家老大不是故意给我找茬?”
姚雍和一愣,不明所以。
慕白蔹将绢画朝向姚雍和,那绢画被水侵染,只剩大片大片的红色、绿色、黑色,根本看不出人来。
“……”姚雍和扶额,“我去请示下老大。”
姚雍和请示的结果,就是亲自跟着慕白蔹闯莲花牢。为此,慕深脸黑了好多天,在天权峰见到姚雍和,脸又加深了一个色号。
今日的姚雍和轻装上阵,没有一身宽袍广袖,没有背着那个沉重的琴盒,脸上更没有贴什么老人面具。
吴不晓围着姚雍和,打量了许久,仍有些不确定:“是真的奸商姚?”姚雍和出门不带面具,这还是头一遭,稀奇稀奇。
慕白蔹也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姚雍和的脸猛瞧:“百晓生,这张脸真是老姚的真脸?”
“千真万确。”吴不晓拍拍胸脯保证,“桃花十重阵里亲眼见到他揭下面具,就是这张脸。”
慕白蔹又朝姚雍和凑近了几步,小鼻子动了动,在他身上左嗅嗅右嗅嗅:“芝兰之香,确实是老姚常用的香。”
姚雍和忽的凑近慕白蔹:“慕小妞,我这张脸好看吗?”
慕深脸色一沉,随即一个跨步便隔开了俩人:“阿蔹,办正事要紧。”
姚雍和看着慕深,嘴角微微一勾,笑得意味不明。
而慕白蔹从慕深身后探出脑袋,又仔细端详了姚雍和,竟是接过了话头:“让我评价的话,大约是清秀有余,阳刚不足。你也知道,我向来喜欢欣赏美人,你们男子在我眼里皆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无甚区别。只要不是长得特别歪瓜裂枣,都算好看。”
姚雍和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而后睇了眼慕深,又问道:“跟你……嗯,你夫君比呢?”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说“夫君”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有那么一点咬牙切齿。
听姚雍和这么一问,慕深也转头看着慕白蔹,想听听她怎么回答。
慕白蔹又看了眼慕深:“那还是慕深好看些。”
慕深眉眼展开来,黑了好多天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姚雍和不甚满意,声音低沉了些许:“比我好看在哪里?”
慕白蔹有些犯难:“老姚,你今天怎么尽问些奇怪问题。硬要我说好看在哪里,我是说不出来的。反正慕深给我感觉就像一阵春风,看着就很舒服。你嘛,平时就是一张皱巴巴老人脸,就算换成真脸,也总让我脑补成那个模样。所以,好看不起来啊。”面对姚雍和,慕白蔹永远说的都是大实话。
慕深心情越发明媚。
姚雍和挫败地捏了捏眉心,眼底划过一道懊恼之色。
“阿蔹,我们要怎么找莲花牢?”高若兮被晾在一边许久,莹莹美目中有阴霾一闪而过,她走上前,挽住慕白蔹的手,“那句‘防风村下,莲花秘境’是不是说这个莲花牢就在这个村子下面?”
“有可能。”慕白蔹环顾四周,防风村并不大,一眼便能捕捉全貌,“仔细一看,这四周的房子并不像民居。”
慕白蔹此话一出,众人才重新打量起村子。
藤蔓缠绕,将这些废弃的屋子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原貌。但房屋的进深规模仍然可以估算出来,这里的每一间屋子都比普通民居来得要大些。
吴不晓揭开藤蔓,里头便露出墙砖来,墙砖上线条断断续续,却仍可看清是一只麋鹿。再扒开一些,围猎的人群也一同出现了。这赫然是一幅天子狩猎图。昆仑山的一些村落,百姓们居住的房屋大多用草泥扞筑,几乎不会出现砖块,更不用说砖上还特意浇筑出一幅图画。
这个防风村,与其说是一个村,不如说是一间行宫。
高若兮目光一动,再次看向村口那两间干净的屋子:“如此一看,那两间摆满猎具的屋子更像行宫的阙楼。”
“啊!”慕白蔹突然惊呼一声,“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一直觉得防风村这么耳熟。慕深,那天我们在秘阁看到的竹简,不就是叶无息的报告吗?他说在防风村寻到了一个郡主的手镯,所以这里是不是和那个郡主有关?”
“长宁?”慕深目光一顿,他看着慕白蔹,神色变幻不定。
“长宁郡主?”吴不晓也有些震惊,扒着藤蔓的手差点被那些倒刺划伤。
“什么郡主?”高若兮好奇发问。
一行人中,反应最平静的倒是姚雍和,他一步步顺着平坦的小路走向前方最大的一间屋子:“长宁郡主,大周广陵长公主之女,深得宁烈女帝喜爱。甫一出生,便得郡公主称号。天元778年,广陵长公主被构陷谋反,一府三百余人尽数被诛。长宁郡主因得女帝喜爱,得到特赦,贬为庶民,守大周王陵。正始初,昆仑大乱,长宁郡主亦不知所踪。”
慕白蘞恍然大悟:“因为长宁郡主守王陵,所以叶无息要找宁烈女帝的墓,就得从长宁郡主入手。”
朱红色大门残旧破败,饕餮辅首锈迹斑斑。姚雍和轻轻一推,随着一声钝钝的“吱呀”声,门被打开。
扑鼻的灰尘迎面而来。
光芒照进去,惊动了屋里的小动物们,一个个惊恐乱窜,有一只兔子甚至没头没脑地朝着慕白蘞脸上冲来。
姚雍和一抬手便揪住兔子耳朵,阻止了它往前冲的态势,停留在慕白蘞鼻尖。
一兔一人,一红眼一黑眸,两厢对视。兔子被吓晕过去。
慕白蘞揉了揉脸庞,叹道:“我近日是变得凶神恶煞了吗?这兔子竟然吓晕了?”
姚雍和掂了掂兔子,丢到慕白蘞怀里:“今夜,我们有野味了。”
一听野味,慕白蘞随即两眼放光。谁知,兔子一个激灵,立刻从她怀里跳下,窜到旁边灌木丛。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慕白蘞都没反应过来。
原来是装晕,这年头,兔子都这么精明了。慕白蘞望着空空如也的怀中,很是失望到手的烤兔子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