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周绝嗣,王畿之地便为列国瓜分。然而,就昆仑王城的归属,诸国国君相持不下。周之旧署亦不愿臣服他国。于是,昆仑山一带便独立于列国之外,自治自理。迫于列国国君的压力,周之臣署不再立周国,而是辟宫室为学府,名之“钟毓山庄”,广揽天下学子。
昆仑之境,七峰矗立,四时景致并存。山脚下的昆仑城,虽比不得曾经的繁华,却也依旧热闹非凡。商旅往来,八方学子齐聚,文学泰斗定居,整座城市都似乎沉浸在文墨之中,处处是文艺雅致。
胡小喜来到昆仑城已经数十载,开了间书局。作为没有执事的卯字部副手,他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原本,胡小喜是个懒惰的人,奈何客观条件从不允许他能懒惰一下。执事叶无息在世的时候,不是在喝酒中,就是在耍酒疯中,大小事务都靠他。叶无息不在的时候,向上头拟写报告的事也落在他身上,忙上加忙。好多次,他都想当甩手掌柜,但下属们一个个哭兮兮瞅着他,他便又心软了。
这一日,胡小喜接到慕白微的密函,得知新任执事即将来到昆仑城。这让他喜不自胜,似乎看到了偷懒的希望曙光。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早早侯在城门楼翘首以盼。
夕阳没入地平线,留一片彩霞于天际。城门口,渐渐没了进进出出的行人。
胡小喜等得有些犯困。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驶入昆仑城。驾马车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壮汉,身材魁梧,面容却极为秀气,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泛着秋水般的光泽。正是百晓生吴不晓。
“如此漂亮一双眼睛,却长在一个大汉脸上,可惜可惜!”胡小喜惋惜地望了眼,不料,那人在他面前勒马停下,恰恰听到了那句话。
来人面露不悦之色,上下打量胡小喜一番,道:“芝麻绿豆眼配大饼脸,啧啧啧,女娲捏你的时候肯定打了个盹。小爷我也理解你,你不过是嫉妒小爷长了双好看的眼睛。”
胡小喜听了也不恼,他本就长得不好看,自然也没必要掩饰,也无需为他人的言语动容。何况,确实是他先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过,虽然胡小喜本人不在意,有人却觉得吴不晓说得过了。
“不晓,人之美丑,在心不在皮,百年之后不过一副白骨,谁都一样。”一双白皙的手撩开车帘,身着藏青色衣衫的青年公子走下马车,声音清清朗朗,“阁下可是胡小喜?”
胡小喜一愣,随即端详起马车。马车简朴素雅,四檐缀天蓝流苏,车壁雕刻着一副喜鹊杏花图。这正是慕白微密函中提到的马车,那眼前这人便是新任执事。
清俊尔雅,谦谦君子,一看就是个靠得住的人。胡小喜面露喜色,偷懒的愿望就要实现了。随即他拱手弯腰,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卯字部胡小喜见过执事。”
然而,那年轻公子只是轻轻一笑:“胡先生,在下并非执事。”
“啊?”胡小喜又是一愣。
慕深重新撩开车帘:“我夫人才是。”
胡小喜望进马车里,脸色有些僵硬。哎——偷懒的愿望又成奢望。
马车里,慕白蔹捧着食盒,不停地往嘴里塞零食。见他望进来,眉眼弯弯,笑得亲切:“小喜叔,请多指教。”因含着桃酥,说话声含含糊糊,还有一些桃酥星沫喷出来。
新一任执事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一看就是个不靠谱的。胡小喜初见慕白蔹,如是评价。往后的相处,更让他确信,慕白蔹真真不靠谱。
实际上,慕深和慕白蔹的到来,胡小喜是如愿可以喘一口气,偷懒偷懒了。可这一口气还没喘完,就又有更严重的问题被他发现了。来昆仑城这几日,卯字部大小事务都交接完毕,然而做这些事情的却全是慕深。慕白蔹这个正主儿整日游走大街小巷,只顾吃吃吃,短短几日,已将整个昆仑城吃了个遍。胡小喜手上也多了一打赊账单子。
不行!不能这样!慕深虽然做事可靠,又是执事的夫君,但毕竟不是卯字部内部人士啊!谁能保证他不会泄漏机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呢!胡小喜又焦虑了。
这日,他蹲守在慕白蔹房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吃饱喝足的慕白蔹。
“姑娘,胡某有话要说。”
“嗯,说吧。”
于是胡小喜从大周权臣篡位,讲到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又讲到齐国改朝换姓。一桩桩事情都指向一个事:主君不作为,致使臣下权利膨胀,最终反噬其主。
慕白蔹听得一愣一愣地,良久,哈哈笑了出来:“小喜叔,你是说我放太多权给慕深了吗?”
不是太多,都已经是全部了。胡小喜在心底补充。
“放心吧,没事的。我和慕深,同别人不一样。”大姐明说了,不指望她做什么。慕白蔹自然明白,她做执事只是个幌子,给慕深打掩护罢了。
“姑娘,你同姑爷感情好是一回事。可,处理上下关系又是另一回事。”胡小喜自然是不知道这层关系的,只以为慕白蔹夫妻感情好,相互间极为信任,“再跟姑娘举个身边的例子吧。你最爱吃的那家绿豆酥铺子,原先的主人并不是那小子,他是入赘的女婿。入赘之后,学了手艺,也渐渐掌管了铺子。翅膀硬了之后,竟然休妻另娶,还把老丈人一家赶出了家门。那家姑娘很是想不开,前些年上吊自裁,留下老父亲和老母亲,很是可怜。前车之鉴累累啊,姑娘,望您慎重。”
胡小喜说着别人家的八卦,不胜唏嘘,眉宇间露出怜悯之色。
“竟还有这样的事。”慕白蔹皱了皱眉,从袖口掏出一个油纸包,丢给胡小喜,“那我以后不吃这家的绿豆酥了。小喜叔,这些绿豆酥你拿去分给乞丐们吧。”过了会儿,她又思索片刻,说道:“这个绿豆酥不要了,下午的零嘴就没了,我去城北买块烧饼。慕深和吴不晓喜欢吃糖醋蒜苗,我也去买点。”
说完,她又蹭蹭蹭下楼出门了。
我的姑娘,我是让你引以为戒啊!不要只想着吃东西啊!胡小喜捧着绿豆酥,眉头皱得更拢了。他说了那么多,很明显,慕白蔹根本没听进去。
哎——他长长叹了口气,转身便撞见慕深站在他身后。
慕深温温柔柔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
胡不喜礼貌地唤了声:“姑爷。”
“在下觉得,先生说得不错。”
“……姑爷,都听到了?”胡小喜面露尴尬之色,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了个正着,还从未遇到如此羞赧之事。
慕深望着慕白蔹远去的方向:“先生的话,很对,却也不是特别对。主君对臣下,需若即若离,但一旦选择相信,便要交托全部的信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臣下是用来驾驭的,而非猜疑。”
“那姑娘驾驭得了姑爷吗?”此话一出,胡小喜便后悔了。问的什么问题,答案多明显,他家姑娘是驾驭不了姑爷的。
慕深笑了笑:“她不曾想过驾驭我,而我,驾驭不了她。”
“姑爷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在他看来,慕白蔹整日只知吃喝玩乐,说她纨绔也不为过,根本就不存在驾驭不了的问题。说不定,只要拿出个好吃的零嘴,他家姑娘就会跟着人跑了。
“似乎下雨了。”慕深没再与胡小喜说话,而是下楼拿起油纸伞走了出去。他走的方向,正是慕白蔹出门的方向。
天有不测风云。慕深才发觉下雨,天便变得暗沉,随即隆隆雷声炸响,甚是骇人。
噼里啪啦!雨声骤急,打在油纸伞上很是有力。慕深不由加快脚步,想要快点寻到白蔹。
大雨倾盆。这一阵雨下得又急又大,慕白蔹只得就近找了个地方躲雨。许多路人也一起躲在房屋檐下,慕白蔹被人群挤到了边缘,逗大的雨点落在衣衫上,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她的手臂。
“阿蔹。”一声轻柔地呼唤。
一把油纸伞替慕白蔹挡住了雨珠。
慕白蔹回头,露出诧异之色:“小高?”
替她挡雨的,是一个美人,也是她的熟人。
来人一袭粉色长裙,外罩牡丹斗篷,肤如凝脂,眉如远黛,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她是慕白蔹在东海时认识的朋友,东海高氏嫡长女高若兮。
“阿蔹,你怎么来了昆仑?”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如黄莺出谷,很是好听。
“被大姐发配来的,说让我去钟毓山庄学习。”慕白蔹随意胡诌了一个理由。
一听到钟毓山庄,高若兮双眸便染上几分忧愁:“我也是去钟毓山庄,但是——”
慕白蔹最见不得美人忧愁:“怎么了?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从慕白蔹认识高若兮起,就时常可以看到她发愁。虽然世人都艳羡她的高贵家世,但是又有几人看到她为高贵两个字付出了多少心血,事事不由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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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一章 钟神毓秀昆仑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