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更衣完,应嬷嬷嘱咐她莫要多想,好好休息,岳画绫应下,金玉留下来守夜。
主仆二人闲聊几句,话音才落不久,岳画绫就听屋内传来轻微的鼾声,她失笑,心口竟久违地生出暖意。
她身旁不远处躺着的不再是崔泽南那条毒蛇,而是与她一同长大,爱哭爱笑,满心满眼是吃食和她的丫鬟金玉。
岳画绫眼角无声落下清泪,心慢慢静了下来,她安慰自己事在人为,总能想到办法的。
不知何时睡着了,她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抚摸她的脸颊,吓得一激灵,睁开眼竟是母亲坐在她床边。
“娘!”
程欢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紧紧抱住她,“你个傻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昨夜回来怎么还瞒着我?”
“你哥哥不省心,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她说着说着,趴在岳画绫身上呜呜哭了起来,“我也不要活了!”
“娘,我这不是没事,身上一点伤没有,应嬷嬷不是已经同你说了。”岳画绫轻叹一口气,欠起身子,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她。
她知道母亲在哭什么,她亲哥哥岳颂年初留书一封,与相熟的兄弟结伴参军去了。至今只来了一封家书,道一切安好,旁的什么也没说。
让程欢如何不担心,短短几个月,瘦了许多。
她父亲岳青礼本事没多少,但是个风流多情的,夫妻二人如今的牵系也只剩下一双儿女。
岳画绫很早时候就知道母亲在忠武侯府过得不如意,她这侯府二小姐也就是个虚假名头,因而才铆足劲想高嫁。
可惜前世眼光太差,时运不济。
“娘,您别哭了。”
岳画绫彻底醒了困,耐着性子安慰母亲,“哥哥自小习武,他心高气傲,想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给您争口气。”
“您不必担心,哥哥将来定能出人头地!”
程欢抬手打了她肩膀一下,“我是在担心你哥哥吗?我是在担心你!”
“崔兰溪的事,我听应嬷嬷说了,那个小贱人竟看不出来,与她那娘一样,是个绵里藏针的!”
“只没想到她竟连未来亲嫂嫂都害!”
岳画绫头疼,“娘,我与崔家的婚事,您是怎么打算的?”
“能怎么打算?还能退婚不成?”
程欢舍不得文国公府这门好亲事,“我只是想不通,崔兰溪平日里与你交好,你与她情同姐妹,且你是她嫂子,又不是她情敌,也没做过对不住她的事,她作甚下狠手害你?”
“会不会是你误会了?”
岳画绫眸中漾出几分冷色,“我倒希望是自己误会了,她是人是鬼,总会露出马脚的。”
程欢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唉声叹气,放眼整个望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崔泽南,生得玉树临风,一双桃花眼总是含着笑,温柔体贴,还有真才实学。
她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肯定瞧不上当年的岳青礼。
“娘真舍不得崔泽南这么好的女婿,咱们撞大运攀上的高枝……”
“娘!”
岳画绫知她心中的执念,也是她曾经心中的执念,可是,“娘,食物再珍稀美味,若是掺了毒,咱们也没有命享受。”
程欢皱眉,“哪有你说得这么可怕,崔兰溪再恶毒,她今年与你同岁,已经十六,要不多久就会嫁出去。”
“你成了世子夫人,崔泽南也会护着你的。”
岳画绫知她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变主意,且不说崔泽南是望京城许多姑娘心目中的佳婿,她若是拿不出确凿证据,找不出合适理由与文国公府退婚。
这桩婚事黄了,再想说一门合适的,怕是难如登天。
忠武侯府的情况,容不得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她也没这个底气和本事。
岳画绫决定先抓住崔兰溪的马脚,“娘,婚事可以再商量,崔兰溪下死手害我,这口气我总要讨回来!”
“这是一定的。”
程欢嘴上这般说,其实有些犹豫,主要女儿安然无恙,若是她们出手伤了崔兰溪,万一搅黄了婚事。
“咱们得谨慎些,别是误会。”
岳画绫愣了一瞬,说到底母亲舍不得与文国公府的这桩婚事,她决定不再与母亲商量退婚的事,自己想法子解决。
她点头应下,转而道:“娘,爹去哪了?他怎么没来看我?”
“不要提他,你就当他死了!”程欢脸色变得难看,“他昨日午后与钱姨娘一道去庄子上散心了。”
还是两人走后,她从前院管事嘴里听说了这消息。
岳画绫暗叹一口气,如今忠武侯府的侯爷是她大伯岳勤书,倒也从没有去打压庶弟,只是她父亲岳青礼不是做官的料。
且只喜吟风弄月,半点俗物不理会。
一家人又不能靠大伯来养活,也不能靠喝西北风活着。她外祖父家只是经营杂货铺子的,也没有能力贴补他们一家。
她父亲当初靠着一张风流倜傥的俊脸,和一张会哄女人的嘴,纳了钱姨娘。
钱姨娘娘家同是商户,与她外祖父家不同的是,钱姨娘家生意都做到了海外去,家中非常富有。
钱姨娘对她父亲岳青礼死心塌地,十年如一日,一点心没变。
侯府二房可以说是一直靠着钱姨娘娘家养活的。
这事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因而,侯府二房主母程欢形同虚设,常年被一个妾室压在头上。唯一一点值得欣慰的是,程欢生下了二房唯一的儿子。
且这儿子性情半点不像父亲,厌恶一切风花雪月的酸腐文字,从小习武,熟读兵法,爱跟父亲对着干。
常能给岳青礼气得半死。
岳画绫想安慰母亲,都不知要说些什么,那些车轱辘话她是说够了,想来母亲也听腻了。
程欢怨气倒是越来越大,岳画绫的婚事让她总算能扬眉吐气,现在又出现了意外,她忍不住再次给女儿忠告。
“男人也很现实,女人万不能要什么没什么,权势和钱财总要抓一样在手,两样都抓住再好不过!”
想想她又叹气,“咱们家这情况,到哪里再攀上个崔泽南回来?”
她总是这样说些矛盾的话,平日时而说要出去想法子赚钱,时而得过且过,骂骂岳青礼。
岳画绫头更疼了,及时打断她的话,“娘,我晚上没休息好,身子乏累,您再让我睡一会儿。”
程欢咽下一肚子的说教,让她继续休息。
临走时,她不忘交代金玉,“最多到巳时一刻就要让姑娘起身,国公府日后的当家主母哪能养成睡懒觉的习惯!”
岳画绫躺在床上,听她嘀嘀咕咕地碎碎念,露出一抹自嘲笑意,睡意全无。
崔泽南母亲孙氏今年才四十四岁的年纪,保养得宜,又是个强势精明的妇人,她前世嫁过去,孙氏在她面前只会立规矩,摆婆婆的谱。
到她被折磨死,她也没沾上国公府半点家事。
当家主母?岳画绫只觉得讽刺又可笑。
在床上躺了约莫两刻钟,她突然想起金宝,忙起身喊金玉进来,“金玉,快到前院遣两个人赶马车去城外接金宝回来!”
金玉笑着道:“小姐且放心,应嬷嬷早就吩咐人去了,今早城门一开,府上马车就出城去寻金宝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岳画绫抬手揉着发胀的眉心,文国公府的婚事当真棘手。
金玉伺候她起身更衣,她简单用了些早饭,才放下筷子,前院来人通传说崔兰溪来了。
“她还有脸来!”金玉暗啐两口,早就和应嬷嬷商量好,该怎么整治她。
岳画绫问前来通传消息的粗使丫头:“她现在来做什么?”
“崔姑娘说小姐您被歹人劫走了,她来告诉咱们,让遣人去报官找您呢。”粗使丫头也是一头雾水,不知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岳画绫勾唇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去告诉她,我昨晚已经平安回府,这会儿正在休息,不便见她。”
金玉急道:“小姐,咱们为何不见她?不见她怎么让她露出马脚!”
“莫急,该急的是她。”岳画绫浅淡地笑,神色如往常那般温柔恬静,一双如水杏眸透着不谙世事的乖纯。
“去这般告诉她,她若是坚持定要见我,就带她到偏厅等我。”
小丫头忙应下,转身离开去回话。
金玉急切道:“小姐,我先去偏厅准备!”她话落,也不等岳画绫回应,匆匆跑了,背影都透着兴奋。
岳画绫失笑。
果不其然,没到一刻钟,那小丫头又来回话,道崔兰溪嚷嚷着要见她,硬是被拦去了偏厅。
岳画绫不慌不忙,整理好妆容衣饰,才起身去见她。
崔兰溪见她毫发无损地走过来,呆愣原地,喃喃出声,“怎么可能呢?”不过转瞬,她回过神来,两步奔到岳画绫身前。
“你怎么回来的?!”
声音瞬间拔高,音调透着尖锐。
“福王殿下昨晚送我回来的。”岳画绫故作懵懂,反问她,“兰溪,你也被山匪劫走了吗?我昨日怎么没瞧见你?”
“你又是何时回来的呢?”
崔兰溪左胳膊还同前世一般,用精致的象牙直板固定,作出断了胳膊的模样。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打晕了,今早醒来已经躺在家中。我一醒来,连早饭都没吃,就跑来侯府传信!”
崔兰溪尚未说完准备好的说辞,瞧着岳画绫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戾气,转而变了脸色,指责岳画绫。
“你昨晚安然无恙回来,我与你一同遇险,你为何不去报官?不去崔家传信?!”
她越说越激动,“我哪里对不住你了?绫姐姐为何见死不救!我若是没回来,岂不是这会儿已经死了!”
岳画绫愣住一瞬,简直想笑,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可你不是没死吗?兰溪,我为何没去报官,你不清楚吗?”
崔兰溪忽的打了个冷颤,总觉得她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她又暗道不可能,岳画绫对她从不设防的。
岳画绫转而露出惯常无害的笑,“兰溪,你瞧你又冲动了。”
“传话的丫头没告诉你?我腿上受了些伤,昨日回来不省人事,刚醒过来没一会儿。金宝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她半真半假解释,见崔兰溪眼中露出几不可查的喜意,她眉间愁色更浓,吩咐丫鬟端来崔兰溪从前爱吃的点心。
“你胳膊伤了,我腿伤了,当真成了难姐难妹。快坐下歇一会儿。”
崔兰溪终于高兴起来,嘴上却关心,“绫姐姐,你伤得重不重?是腿上哪里?我能瞧一瞧吗?”
“不方便给你瞧,总之不会耽误与你哥哥的婚事。”岳画绫双颊晕上薄红,仿佛羞涩,“你别好奇心那么重。”
恰在此时,丫鬟端了点心上来。
岳画绫忙招呼道:“你不是还没用早饭,快用些点心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