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璟的出现使原本就有些逼仄的马车雪上加霜。
方才他在外面,可能不大明显,但如今进了马车,殷照心才意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身体悬殊太大。
他光蹲在那里,就像一座巍峨屹立的山峦,他本就穿着束身,如此一来倒更显宽肩紧绷,小臂健硕,就连那腰腹,也因为支撑着双腿而隐隐发力。
他长得高,殷照心便只能小幅度抬头仰视。
马车内静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殷照心倏地移开了目光,闭上眼稳了稳心神,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梦。
梦中的男人同他一样,生了一双看着就能轻松压制住她纤长玉颈的手,发起狠来青筋凸起,反反复复,不停不休……
殷照心猛然间惊醒,一双杏眸圆瞪,显然是被自己心中所想震惊住了。
她怎能拿一个普通侍卫做这种联想?!
殷照心强装镇定,转过头来看向他。
“坐过来。”
她轻松便下达了命令。
梦里,她受人钳制,可现在不是梦,她才是主子,而眼前的这男人纵使再如何让人惧怕,也终究都只是一个侍卫。
想清楚这一点,殷照心原本那点慌乱也逐渐变得荡然无存。
她见魏璟迟迟不动,秀眉不禁微蹙。
从宫里出来的人,断然不会像他这般不懂规矩,还三番五次不听从命令。
可那彰显身份的木牌,确确实实为真,宫里的东西很难轻易伪造出来。
殷照心心底的怀疑愈渐放大,她背靠在车壁,拧眉道:“要么进来,要么把你的斗笠摘下来再同我说话,二选一。”
魏璟听后嗤笑一声,反应倒是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坐在了殷照心对面。
斗笠在他的动作下似乎有些歪斜,露出了一小截的嘴与下颌。
殷照心瞧见了。
那似乎是一张英挺的脸,露出的皮肤略有些暗,兴许是光线问题,有东西遮挡,所以她看不出这人真实的肤色,只觉得应与那些唇红齿白的书生不同。
而他的下颚更是棱角分明,线条流畅,连带着那隐约滚动的喉结都变得别有另番意味。
可惜,还不待殷照心深究,就已经被当事人察觉,根骨分明的大手将斗笠压下,那露出的一小部分真容重归暗处。
“郡主就这么想要见到属下的真容?千方百计仍不罢休。”
魏璟的语气似调侃,又像是讥讽,掩在斗笠之下的神色也早已不耐。
若不是为了省去进城后的麻烦,他倒也不至于在这跟这所谓的郡主周旋,还要被她使唤来使唤去的,半点都不得安生。
殷照心自是不知他心里想的这些弯弯绕绕,只是听了他的话后下意识反击:“你若不看我,又怎知我是在看你,难不成你周身都长了眼睛?那还真是厉害得紧。”
魏璟闻言眉一挑。
兔子急了,要咬人了。
他嘴角勾起,好似突然起了兴致,指尖也下意识在膝上轻点:“郡主说的不错,属下确实如郡主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郡主。”
他刻意加重了“时时刻刻”几个字,听得殷照心脸色微变。
从始至终,殷照心都看的清楚,这人一直好好的在外面走路,几乎目不斜视,哪里时时刻刻盯着她看了?这么做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他这是在故意拿这话羞辱她!
果不其然,殷照心又听见他说:“毕竟郡主貌比娇花,光鲜照人,便是那嫦娥洛神来了,也都不及郡主半分,自是该时时刻刻盯着看,否则岂不可惜。”
霎时,殷照心面色一片涨红,活生生像是被浪荡子调戏了的懵懂姑娘,又羞又恼。
她隐隐攥紧了手,强忍着这才没有发作。
正常的宫人,别说同郡主犟嘴了,就连对话都是一幅谦卑的姿态,哪里像他一样,恨不得压她一个头,半点亏都不肯吃。
见此,殷照心心里便越发笃定,这人绝非寻常侍卫。
如今身处偏僻,她们主仆算是羊入虎口,趁着他眼下没什么坏心思,能忍一时便一时,待进了城,到了宫门口,便是他在劫难逃之时。
殷照心早已在心中规划好了一切,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
见她不再说话,魏璟脸上笑意荡然无存。
原来这兔子只是在他手上轻轻咬了一下,甚至连印子都没留下就跑了。
无趣。
这马车太小,魏璟连腿都伸不开,对面又坐了个麻烦鬼,他在这里头待得哪哪都不舒服。
百般聊赖间,他目光落到了摆一旁的果盘上,想都没想就上了手。
察觉到对面人的视线后,魏璟才后知后觉。
啧,他还得接着演侍卫。
虽然之前演的不怎么样,但做戏也要做全,不然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这般想着,魏璟伸手将果盘递上前去。
“郡主吃不吃水果?”
殷照心:“?”
“你当真是从宫里出来的?没人教过你,如何伺候主子吗。”
话里满满的嫌弃。
说完这话,殷照心便感觉到一双审视地眼神朝自己扫了过来。
她在刻意试探刁难,魏璟不会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
半晌后,他倏地笑了,心里想的全是‘这女人怎么这么矫情’,嘴上却是相反的话。
“怎么会不知道呢,属下这就来伺候郡主。”
“伺候”二字被他说的尤其重,心不甘情不愿,显得阴阳怪气。
殷照心恍了恍神,下一瞬,一颗被剥好皮的葡萄肉便递到了她嘴边。
几乎不假思索,她一口含下,舌尖却在触到指腹的那一刻如同触了电一般,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席卷全身。
她的呼吸突然乱了,连带着魏璟的喉咙也跟着一紧。
“郡主是想吃葡萄,还是想将属下的手吞了。”
殷照心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把话说出来,葡萄肉在惊慌中直接被她吞下,呛得她咳嗽不止,脸也憋得通红。
偏偏那罪魁祸首无动于衷,似乎还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生怕她吐他身上一样。
殷照心愤恨地咬了咬牙,方才心里那点难以言喻的涟漪也被全然抛在了脑后。
外头听到动静的浅星焦急问道:“郡主?您怎么了,可是觉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闻言,殷照心一边咳嗽,一边回道:“没事……咳咳咳,被呛到了而已……”
兴许是她这幅姿态同方才大相径庭,又或是其他,总之,魏璟轻声笑了一下,听着倒是颇为愉悦。
于是殷照心一抬头,就看见他好像正在把玩方才不小心被她舔了一口的手指。
殷照心:……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殷照心许是心里还带着气,总之在剩下的路上,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除了中途摘下了头上的一支珠钗,之后再也没有旁的动作。
如此,魏璟的世界终于又重归安静。
他靠坐在马车上闭着眼。
幸而这郡主也算个有趣的,不然他恐怕没这么多的耐心留她到回城了。
……
行驶了小半天的马车终于缓缓停下,外面声音嘈杂,隐约间能听到浅星的话夹杂其中。
“车里面坐着的是郡主,这郡主的腰牌你还不认得吗?郡主本就舟车劳累,若是再耽搁郡主进宫面见王后,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是是是,还不快放郡主的马车进城?!”
“……”
殷照心揉了揉眼睛,显然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
方才不知怎么的竟睡着了,她下意识扭头看去,那人倒仍是老老实实的坐着。
殷照心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休息得都不怎么好,等回来之后需得再好生调养一阵了。
这般想着,她察觉到似乎有人正在盯着她,那感觉如芒在背。
她试探着转头看向对面那人。
“你在看我?”
魏璟打了个哈欠:“郡主的口水闪到属下的眼睛了。”
殷照心:?
她竟下意识擦了下嘴角,听到男人难以压制的笑声后,瞬间反应过来。
她嘴角半点湿润都没有,哪里会有口水?!
他又在戏弄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殷照心正要发作,却听外面传来浅星的声音:“郡主,到宫门口了。”
这一句话,倒叫殷照心冷静下来。
宫门口有神机卫的人把守,神机卫向来都是历代王上的直属机构,只听命于王,负责王宫与京城治安,必要时查一些悬案。
到了这里,殷照心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彻底落了下来。
她有了底气,自然不会忘了这一路上受得羞辱。
进王宫是不许乘坐车马的,见殷照心还没有要下去的意思,魏璟倒是等不得了,他正要下去,却见身后迅速贴上了一具柔软的身体。
芳香入鼻,却也难以抵挡颈间尖锐的触感。
魏璟身形一顿。
原会来咬人的兔子在这等着他呢。
他察觉到那柔软正靠着自己愈来愈近。
“你不是宫里的侍卫。”
魏璟闻言眉一挑。
终于把这话问出来了啊,憋很久了吧,小郡主。
“你到底是谁。”
诡异的沉默在这间马车里漾开。
魏璟嗤笑一声,总算也是弄明白了她为何在中途摘了珠钗。
原以为她是嫌碍事,没想到竟是为了要将它抵在他的脖子上。
“可惜。”
他似是惋惜,殷照心却一头雾水。
“什么?”
她话刚问出口,眨眼间已是天翻地覆,动作快到殷照心根本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被他压在了车壁上,两只手都被按在了头顶。
她手里原本握着的珠钗,以及对方那戴了一路的斗笠,纷纷应声落下。
她终于看见了这人的脸。
那是一张英气勃勃的脸。
眉似长锋利剑,斜仄横入鬓边,落在几缕黑发间,鹰眼亮且有神,有着对猎物天生的敏锐,鼻梁高挺,双唇抿成线,下颌果然棱角分明,更显硬朗,又有种雕塑般的凌厉之色。
手腕处有源源不断地热意袭来,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底呼啸欲出。
殷照心正要下意识呼喊出声,却见他俯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
“郡主要记住,区区一支珠钗,是扎不穿一个成年男子的喉咙的,下次,记得换成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