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敌 第3章 第三章 赌气

周一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打开门，唐琳正在餐桌上吃午饭。

周一诺走过去，懒洋洋地坐下，“饭做好了不叫我，自己一个人吃独食。”

唐琳虽然脾气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周一诺又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儿，所以谁都没把昨晚的事放心上，睡了一觉都跟没事人一样。

唐琳嫌弃地看了一眼周一诺，“怎么没叫？敲了三遍门，你睡得跟死猪一样。”

“……好吧。”周一诺深知自己的睡眠质量，不再多说什么，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机调到少儿频道。

唐琳给周一诺盛了一碗鸡汤，周一诺边喝边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母子俩吃着聊着，唐琳让周一诺这两天带着通知书到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家报个喜。

老人家嘛，看照片总没什么实感，还是让周一诺拿着纸质的到他们面前显摆一圈比较好。

“知道了。”

电视里灰太狼又弄丢了羊，挨了红太狼好几个平底锅，周一诺被逗得哈哈大笑。

唐琳顺着周一诺的目光望向电视，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唐琳和周海城平时不怎么看电视，所以家里的电视基本是周一诺的专用，供他学习之余消遣放松。

说来奇怪，周一诺这个做什么事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在电视节目方面格外长情。这么多年，每逢吃饭必配《喜羊羊》。

而这么多年，唐琳愣是一次都没get到过周一诺的笑点。

周一诺看的津津有味，唐琳时不时加几筷子菜到他碗里。

气氛正和谐着，周一诺低头夹菜的时候，忽然跟触电一样动作一滞，然后放下筷子，调台。

“？”唐琳好奇的目光在电视和周一诺流转，“怎么换台了？”

周一诺调到一个正在播放新闻的台，清了一下嗓子回道：“以后不看《喜羊羊》了，太幼稚。我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该看一些有深度的节目了。”

“……？”唐琳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从上大小打量周一诺，然后很不留情面地指着他褪色的T恤说道：“那你以后还穿这件喜羊羊的衣服吗？”

周一诺飞快地低头，胸前的T恤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喜羊羊图案。由于坐着的原因，衣服堆折着，喜羊羊的两个大眼睛和周一诺的两个大眼睛两两对视。

“……”

衣服是唐琳前年暑假买的，一共两件，同样款式一件喜羊羊图案，一件懒羊羊图案。

因为整个暑假周一诺都懒在床上不出门，唐琳和周海城调侃他是懒羊羊，所以想把懒羊羊那件留给周一诺，把喜羊羊那件送给蒋颂天。

可周一诺死活不同意，在唐琳送衣服前截胡，撕下吊牌套在身上。

没办法，生米煮成熟饭，唐琳就只能把懒羊羊那件送给将颂天。

从那之后，这件喜羊羊的T恤成了周一诺赢过蒋颂天的战袍，一到夏天必穿，每次穿还要找机会到蒋颂天面前晃一下。

一穿两年，周一诺的个头在此期间长了十几公分，衣服越来越小，到今年只能勉强当睡衣穿了。

可经历了昨晚的事以后，周一诺再也不觉得这件T恤是什么胜利的象征了，甚至忍不住猜想蒋颂天每次看到他穿的时候，是不是都在心里评价‘幼稚’。

周一诺越想越气，咬了一口大鸡腿道：“不穿了，买新的。”

唐琳相当无语地白了一眼周一诺，然后夹起另一只鸡腿道：“上个月我要给你买新的，你不要，非说喜欢这件。”

这会儿又说幼稚，要买新的。

“现在不喜欢了，我马上就是大学生了，得穿的成熟一点。”周一诺回得理直气壮。

唐琳对周一诺的想一出是一出免疫，咬着鸡腿答应：“行，随你便。”

吃完午饭，周一诺把剩下的鸡肉用水冲了冲，带给小道上的那几只小猫。

昨晚将颂天走之后，周一诺追着小猫跑到蔷薇藤后面，在角落里发现了两个猫窝和盛着猫粮和水的碗。

猫窝外面贴了防水布，里面垫着旧衣服，周一诺认出那是蒋颂天的两件旧衬衫。

不是，这个人怎么连爱心都比他富余？

周一诺的胜负欲又开始燃烧，一连几天，每天三顿往小道上送饭。

几只小猫又是猫粮又是鲜肉的，明显见胖，跟周一诺也越来越熟，每次他来都围着他喵喵叫。

周一诺也对它们几个也越来越喜欢，买了两个逗猫球挂着蔷薇藤上。

每到傍晚，夏风一吹，这两个小球会叮铃作响，引得小猫们争先恐后伸爪。

有时候没风，周一诺使坏，故意逗它们玩，一玩能玩一两个小时。

可不知怎么，周一诺一次也没再在这条小道上遇见过蒋颂天。

一晃到了升学宴的日子，在周一诺的再三坚持下，周海城说服唐琳把地点选定在海原市当地数一数二的饭店举办。

唐琳和周海城两人当了十几年的研究员，工作虽然体面但工资不算特别高，平时也不是那种铺张高调的人，原本想着请一些熟悉的亲友和同事在家附近的酒楼简单地庆祝一下就好了。

怎奈何升学宴的主角周一诺不同意，非要档次和排场，还美其名曰‘寒窗苦读十八载，唯愿今朝一同贺。’

文绉绉的，说到底就是想好好风光一把。

唐琳知道周一诺烧包，但转念一想，周一诺这些年读书确实辛苦，考上的又是顶尖的学府，确实值得在亲朋好友面前好好长长脸。

就像周海城说的，人家考四百分的还要大办呢，周一诺考这么好凭什么不能大办特办。

升学宴包了一整个厅，夫妻俩把能邀请的人都请来了，一共十二桌。

周一诺别提多开心了，端着橙汁满场跑，跟只花蝴蝶似的。

相熟的亲友在高中时期就对周一诺的成绩有所耳闻，所以对他高考的成绩没多吃惊，夸完他之后便开始问他报了哪个学校，什么专业，以后要不要读研什么的。

不太熟的亲友听到周一诺的成绩先是吃惊拉着他一通夸，然后向唐琳和周海城求一份教育经。

偌大的厅室里，赞美声宛如潮水一般朝周一诺一个人扑去。

周一诺站在唐琳和周海城身边脸都要笑烂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扬眉吐气过，这些年因为蒋颂天的存在而受到的挫败，好像一次性全补回来了。

一轮敬酒祝贺结束后，唐琳和周海城落坐到亲戚那桌，周一诺端着橙汁挤到赵秉的这一桌。

有两个跟周一诺关系还不错的同学正吃着菜，抬头看见周一诺坐过来，忍不住开口调侃。

“一诺，你行啊，这排场挺大的。”

“对啊，不知道，还以为你办婚宴呢。”

这桌都是周一诺的同班同学，年纪相仿关系近，知道这话没恶意，听完直笑。

周一诺也笑了，摇着橙汁接话：“婚宴都一定达不到这标准，你们就好好吃吧。”

说完，周一诺偷偷观察坐在斜对面的蒋颂天的反应，见他一直不说话，周一诺嘴角的弧度更得意了。

桌上的其他人也纷纷加入到对话中，“我们可是有口福了，你爸妈真舍得。”

“哎，那是因为人家考得好。我要跟一诺一样的分，我也得让我爸我妈这么办一回。”

“对啊，师出有名啊，肯定愿意大办。”

“对了，一诺你几号开学？”

大家吃得聊着，说说笑笑。

周一诺难得被这么多人众星捧月还不捎上蒋颂天，这顿饭别提吃得多美了，赵秉坐在他旁边都觉得他今天格外兴奋。

几次夹菜的间隙，赵秉都瞥见周一诺的眼睛朝蒋颂天那里看，眼里有藏不住的挑衅。

赵秉怕闹出乱子凑到周一诺耳边提醒：“收着点啊，蒋颂天今天可没惹你。”

周一诺一脸春风得意，压着声音回赵秉：“我也没想惹他，就是想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才最受欢迎，他那点小伎俩也就只能暂时蒙蔽一下我爸妈而已。等上了大学，我保准我妈连他姓什么都能忘了。”

你就吹吧，赵秉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嘴上还是用哄小孩的语气回道：“行行行，你最棒。”

只要别闹出乱子，谁最棒赵秉都无所谓。

然而，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饭正吃的好好的，也不知道谁先开了个头说起‘蒋颂天’。

“天爷啊，还有一诺的分还高的人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厅室里算是炸开锅了，一桌接着一桌地聊起‘蒋颂天’的话题。

“听说不仅总分高，数学还是满分，还是咱们省里的单科状元呢！”

“哎，听说那孩子是一诺的同学，今天来没来？好让我们认识认识沾沾光啊。”

同桌而坐的同学里除了赵秉，其他人对周一诺和蒋颂天私下的关系不了解，以为两人是关系和谐的第一第二名，听到别桌聊到蒋颂天也跟着聊起蒋颂天的成绩。

“颂天，你太牛了。”

“是啊，天赋型选手，比不过啊。”

蒋颂天高中三年几乎一直霸榜第一名，其他同学没有开口表达佩服和羡慕的。

蒋颂天谦虚，也听惯了这些，云淡风轻地回了句，“还好，比较擅长考试而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到周一诺耳朵里，被当做装13。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都这样。

只要周一诺要有什么高光时刻，蒋颂天就会来横插一脚，比如捉迷藏、成绩、竞赛、长跑、身高、外貌、性格等等，再比如今天的升学宴。

以前那些就算了，为什么升学宴这也样，这明明是他的升学宴，所有人不应该只关注他吗？

为什么会绕到蒋颂天的身上，为什么总是绕到蒋颂天身上？

周一诺越想越气，刚才笑容有多灿烂，这会儿脸就有多绿，情绪处在即将爆发的边缘。

赵秉见情况不妙，拉住周一诺的手，干笑了两声岔开话题：“哎呀，大家别聊这些了。好不容易高考完，别再聊什么分数排名了，听着压力怪大的。对了，你们的通知书应该都快到了吧，等回头我们一起约着弄个谢师宴呗。”

“行啊，咱班主任挺爱吃烧鹅的，回头找个广式餐厅。”

“可以啊，时间大家商量商量，让班长组织一下。”

班长王宇卓回道：“好啊，你们还有人办升学宴没，没的话大家给我个方便的时间，我去约咱们班主任。”

话题岔开，周一诺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高考完的暑假是人生中最轻松最自由的暑假了，已经办过升学宴的同学时间都方便，没办过升学宴的也就一两个。

王宇卓简单问了一下那俩人的升学宴安排，初步定了一个时间和地点。

“那就暂时先定这个时间，有特殊情况再调整。”

大家陆续点头应下，表示没问题。

王宇卓心细，扫了一圈看到蒋颂天，忽然想起在做的同学里只有他还没办升学宴也没说准备什么时候办，便开口问：“颂天，你的升学宴还没办吧，打算什么时候办啊？”

王宇卓身为班长，对班里同学的性格比较了解，知道蒋颂天平时内向不爱表达，所以人多的时候会照顾到他的意见。

同学们闻声齐刷刷地看向蒋颂天，包括周一诺。

蒋颂天没什么表情，看向王宇卓回道：“我不办升学宴，时间都适合不用考虑我。”

周一诺对蒋颂天的回答不意外，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很好奇蒋颂天不办的原因。

坐在蒋颂天旁边的同学忍不住问：“颂天，你不办啊？考这么好，不庆祝一下吗？”

话头拉开，蒋颂天旁边的几个同学追着问。

“是啊，全校第一，还是高考，这都不办一下吗？”

“颂天比较低调，学霸都这样。”

“这也他低调了吧，我要是考第一，我爸妈能在小区挨家挨户发请柬。”

蒋颂天笑笑不回答，王宇卓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刚刚敲定的时间。

大家再次表示没什么意见之后，谈话内容又回到蒋颂天身上，越说还越来劲。

“一诺考第二都办成这样，颂天，你爸妈这心也忒大了。”

“可能因为颂天考太多次一次了吧，他爸妈都习惯了。”

“也是，高中三年每次出成绩看排名，我都麻了，想都不用想颂天肯定是第一。”

“不对，我记得一诺也考过一次第一吧。”

“考过，不过那时候颂天好像生病了，有一门没写完，要不然还得是颂天。”

“唉，这就是天赋和努力的差距吧，羡慕啊。”

“羡慕也没用啊，颂天全方位碾压我们，不比成绩别的也比不过啊。”

这些夸蒋颂天的话周一诺听过太多次了，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一样刺耳。

厅室内的其他桌上有关蒋颂天的话题还在时断时续，虽然隔得很远，但周一诺仍然清晰地听到唐琳激动的声音混在其中。

一瞬间，过往唐琳夸过蒋颂天的所有话像咒语一样在周一诺耳边轰鸣回荡，冲进他的耳道，搅弄着他每一寸的神经。

升学宴被毁了，被蒋颂天毁掉了。

理智在这一刻燃烧殆尽，周一诺握着橙汁的手慢慢收拢，看向蒋颂天的眼睛里全是愠怒。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蒋颂天比他强？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被他的表象骗过去？

不公平，周一诺下决心今天一定要戳破蒋颂天的伪装。

“我知道蒋颂天为什么不办升学宴！”

周一诺的声音一出，其他同学逐渐收声等着他的答案。

蒋颂天不知道周一诺要干什么，只是看着他，眼里是总被周一诺理解成傲慢的冷淡。

赵秉预感到要出事，在桌子下面使劲攥着周一诺的裤子暗示他不要说下去。

可疯了的兔子是按不住的，周一诺目不转睛地看向蒋颂天，不疾不徐地挖苦道：“因为蒋颂天从小单亲，跟妈妈一起生活。他妈妈是个基督教徒整天做慈善搞募捐，根本没钱办得起像我这样排面这么大的升学宴。”

话毕，一桌子静得只有呼吸声。

赵秉紧紧闭着眼睛，周一诺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蒋颂天，不愿意错过他难堪的每一个表情。

谁都没想到是蒋颂天不办升学宴是这个原因，更没想到周一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出来。

在大家眼里，蒋颂天一直都是天之骄子、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的存在。

所以大家都默认，蒋颂天也应该同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拥有父母相伴，拥有稳定的物质基础。

谁也不曾想到蒋颂天安静内敛的性格下，藏着这样的难言之隐。

一桌人错愕得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十八岁正是自尊大过天的年纪，蒋颂天此刻像被扒光衣服一般，两侧的耳朵红到脖子根。

“我…”蒋颂天不自觉咬住下唇，环视了一圈同学的反应后，飞快地低头咽了一下口水，“…呃…其实……”

蒋颂天慌乱地开口，措辞碎得一塌糊涂，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无助。

王宇卓咳了两下，企图缓解蒋颂天尴尬的处境，“其实办不办的都一样，我表姐当年考了第一也没办。”

梯子搭好，大家赶紧顺着下来。

“就是，有的人不喜欢这些。”

“对啊，有人爱热闹，有人喜欢安静嘛。”

“是啊是啊，哎，这炒虾菜特好吃，你们赶紧尝尝。”

“我爱吃虾，转到我这边，我尝尝。”

大家努力地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疯狂地展开其他话题，从菜聊到任课老师聊到大学城市。

气氛渐渐恢复，有说有笑的。

唯独蒋颂天跟丢了魂似的，坐在位置上闷着头，半天也没夹一下菜。

没过一会儿，毫不知情的唐琳来这边找蒋颂天说是同事们想认识他，让他多去打招呼。

蒋颂天应下，离开这桌好似重新找回了体面，堆着温润谦和的笑容和长辈们寒暄。

长辈们对这种学习好，家教好，相貌也好的孩子没有免疫能力，拉着他使劲地夸，使劲地稀罕。

厅室里的赞美之声一浪盖过一浪，刚才那段小插曲被彻底掩埋过去，好像真的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只有周一诺从蒋颂天僵硬的举杯动作中知道，这事没过去，蒋颂天这回彻头彻尾地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