岬童夷-好奇心 第5章 近夜时

大概是担心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这一次回笼觉马智郁没有做梦，睡眠和沉入彻底的黑暗一样平稳而安心，醒来后恍惚间都有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感觉。

马智郁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拿手机看了眼屏幕。她去店里吃了东西才回的家，到家时十二点不到，算算时间也就睡了一个多小时。

【才睡了这么会啊…总感觉过去好久了。】

还有点迷迷糊糊的马智郁又懒散地拿着手机倒回床上。

【泰武哥哥上的是早班，这个时候快下班了吧？】

记起两人告别时说的手机联系，马智郁给对方发了个表情包，告诉他自己休息好了，接下来又退出转到另一个对话框。

马智郁看着“疯和尚”名字下面一连串石沉大海的短信，不爽地在床上踢踏了一番。本来她也还算习惯自顾自地跟扔漂流瓶一样给河无念发送收不到回信的消息，但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出现了一个回复迅速而且细心的柳泰武，马智郁立刻对这个冷酷的家伙感到不满起来。

【切，不回就不回，我也是有骨气的。今天就先不发了，之后再说吧！】

马智郁用力地点击返回键，以示自己的决心，发现柳泰武已经回复了她一个顶着“收到”的小动物表情包。

【… 这是狐狸吗，还挺可爱的？狐狸的话，有点像泰武哥哥呢，笑眯眯但是有点坏心眼的类型。】

马智郁微妙地想，没有再继续抛出话题。今天和柳泰武的聊天指数有点超标，她也该做点自己的事情了。因为懒得起身，马智郁就着平躺的姿势从床上翻滚到靠近放包的床边，将它一把捞过来掏出自己的平板，举起来去看漫画的数据。

“哇…大发，这下是真的爆火了！看来大家对那篇报道超级关注啊，嗯…让我看看…”马智郁划拉着评论，几下都没滑到底，倒是过于激动手一滑把平板摔自己脸上了。痛呼了一声之后她立刻翻身，换成趴在床上的姿势继续看：很多评论都在惊奇地询问作者是不是预言家，居然在案件前就画出来了差不多的剧情，还有一些在猜测作者可能就是凶手，讨论漫画剧情的也不在少数，让马智郁看得津津有味。

“……想知道一月七号会不会真的发生和漫画一样的案件？”马智郁慢慢念出这句评论，“什么意思？一月七号？”

她立刻翻出之前那篇“岬童夷回来了”的报道，当时在病房和师父就只是看了个大概，现在马智郁又细细地重读了一遍：“啊，原来预告了一月七号…会是穿红衣服的女人…”

她在漫画里也确实画了穿红衣的受害者，那是之前岬童夷第二起案件的受害者特征，当时的报道并没有隐瞒这一点。红衣这个标志大概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符号，以至于这一条信息后来在民众里甚至发展成“岬童夷的目标都是红衣女人”这样的谣言，所以任何人能写上这一点都不奇怪。而一月七日，就是过去的第二起案件发现的时间，所有人都能通过曾经的报道了解到，因此这两点信息其实都不是什么隐秘的内部消息。

“难道真的是疯和尚为了警告大家所以用了第二起案件的信息吗？可是看他的表现…不像是对举报知情的样子啊。”马智郁回忆刚刚在医院时河无念听到报道时的表现，她清楚地记得对方的第一反应是略显茫然的，再加上举报的信息不是机密，这意味着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举报者。如果那天没有出现案子，以这篇报道的影响力来看，或许算得上故意造谣扰乱社会秩序了，但是真的出现了案子，后果可能更加严重，毕竟可以预告案件的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凶手。

“呀啊！不明白！”她抱住平板在床上滚了一圈，“到底是不是疯和尚呢？总有不好的预感啊…会不会真的是凶手本人举报的呢？所以疯和尚才这么急匆匆地去调查…”马智郁猛地坐起来，“啊！超棒的点子啊！”

这个流星般的念头将马智郁对河无念的担忧和关于第二起案子该如何发展下去的苦恼都瞬间击碎了，碰撞在脑海中溅起许多灵感的火星，此刻她暂时无法再关心其他的事情，迅速爬到书桌前开始整理思绪，完善成剧情大纲。

【简直天才！】

马智郁对着自己的构思沾沾自喜，兴奋地点开了联系人疯和尚的对话框，完全忘记了不久前自己信誓旦旦地想着今天绝不会给对方发消息。

［玛蒂尔达：疯和尚你是不是也觉得举报的人可能是凶手？！大发！我简直天才吧？！

玛蒂尔达：本来开始了第二个案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尾来着…现在完全不用担心了！绝对会继续爆火的！］

虽然河无念一如既往地杳无音信，但马智郁的好心情让她没心思赌气，她只是喜滋滋地又把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故事上。

【至于泰武哥哥……明天给他一个惊喜！肯定想不到我会在这么短时间就考虑出了这么精彩的后续！】

抱着这样的想法，马智郁一鼓作气开始了分镜草稿的创作，计划着让明天摆在柳泰武面前的可以是一个看起来比较完整的剧情。

【啊…见面的时候把相机带上吧？】

马智郁看着自己大纲上写着的“邪恶的微笑” ，想着自己得拜托她的缪斯让她参考一下表情。

【虽然感觉对虚构的人物能画出来这样夸张的笑容，但有点想象不出泰武哥哥如果做出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她停下笔，站起来活动一番。

【会不会有点仗着泰武哥哥性格好太得寸进尺了？总之明天见面了试着问问他吧。】

马智郁充满干劲地最后拉伸了一下手臂，视线向屋外眺望。窗框内天色渐暗，楼下那条小路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她把桌上台灯和房间灯一起打开，暖黄色的灯光充斥了未被寒意侵袭的小屋。

【冬天的天真是黑得特别快呢…】

马智郁望着楼下的路灯有点晃神，随即双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重新坐回桌前拿起笔。

【好！就这样一鼓作气完成它！】

非常遗憾的是，虽然干劲十足地按照计划完成了分镜的设计，马智郁却没能如她所愿的第一时间把这份成果展示给她的工作搭档。原因是她的母亲金女士不知道从谁那里得知了她起个大早的目的是去探望受伤的河无念，外加她本人近期在学校岌岌可危的出勤率，马智郁被金女士勒令去学校报道。

“学校是现在还没考虑好自己未来的家伙才去的地方，我明明都规划好了…”马智郁不情不愿地嘟囔着。

“那又怎样？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呢，动不动就跑去跟在个没出息的警察屁股后面，三天两头不去学校，之前几回就算了，现在新年也过了，你必须给我去。”金女士扬起眉，下达了最终通碟。

“我哪有这么过分……”还不是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了…

马智郁知道事情没有回转余地了，再加上她最近确实有点过火，只好心虚地小声辩驳一句。

“好了，少说废话，快去学校！我没时间盯着你进校门，但是要是让我知道你今天不老实的话你就完蛋了，知道吗马智郁！”

“呀啊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了，不就是去学校吗？我也没有总是逃课吧，只是这几天突发状况而已。”马智郁背上包，抢在金女士接话之前跑出家门，把唠叨都关在门里。

【算了，反正今天就是周五了，再没几天又要放寒假了，妈妈也真是的…】

担心一会就要出门去店里的金女士会赶上来数落她，马智郁快步小跑了一段路，直到跑出学校和炸鸡店的重合路线才放缓脚步。

马智郁不喜欢待在学校，但也没有特别反感，只能说是已经习惯了。十几岁的年纪是一个暧昧的界限，追求着刺激和新鲜感，当之前盗窃事件慢慢远去，马智郁仍然按部就班地上课放学时，同学们对她的态度就变得平淡了，班里也有了几个还算能说的上几句话的人，不过就仅限于此了。相比之下，马智郁还是更愿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的成绩只能算是中游，学习对她来说也纯粹是任务，没有偏爱的学科，如果就这样跟随大流高考继续读书然后就业的话，这样平淡的结局对崇拜独特的高中生来说有点无法接受。

她的动因听上去和所有青春期的幻想一样有些不切实际，但马智郁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她在漫画上确实有天赋，而且就现在的情况看来，在这条道路上她也不乏好运。

马智郁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向学校前进，路上穿着校服的学生也多了起来，有成对的情侣，也有聚成一团的朋友，还有一些人和她一样独自走着，其中有些在路上碰见了朋友，马上就凑在了一起对着某件小事大呼小叫起来。马智郁就随着吵闹但充满活力的学生们进入了学校。

踏进教室时，班里的同学看到她似乎显得有点意外，没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但也没有更恶劣的反应，大家很快地忽略了她继续自己的事情，有的人好像在和朋友小声交谈着什么，马智郁不知道是不是在讨论她。

习以为常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马智郁有点倦怠地趴在桌子上，昨天为了赶工，她睡得也不早。她调整姿势，把脸收在手臂中，这个视角看起来像被教室和同学包围了一样。

虽然学校里确实没有称得上朋友的人，马智郁的境况也没有沦落到遭遇严重霸凌的地步，她就是普通的存在感略低的中下游学生。其中一个原因是高二那段时间因为偷窃行为被警察抓到导致学校对她流言四起，不过也没有人做出更过分的行为。只是当时作为敏感又高自尊的青少年，同龄人的风言风语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马智郁一时走不出自己的情绪，才会在冲动之下产生干脆从桥上一跃而下这样的念头，而河无念，既是那个把她撞回去的恩人，也是那个害她被议论的办案警察。

【回学校就会想起来啊…那个时候的事情。】

马智郁已经能平静地回忆那段时间自己所作所为的原因，其实就算是现在，这个想法也没什么变化：她只是单纯需要得到人的关怀和注意。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可耻需求，说到底人作为一种群居动物，或许生来就需要“依靠”别人活着，人会因为他人的背叛和不理解感到痛心，也会因为受到信任和关注而幸福，对感情充沛的马智郁来说，情感的回馈是必不可少的日用品。青春期却让这种需求发酵得很别扭，少年有时候和醉汉没差，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在经历了那场风波的马智郁现在已经学会理解和体谅自己，找到正确的方法获得想要的关注，选择漫画家这个职业是这样，追着河无念跑也是如此。

【话说回来，现在想想还是很丢人啊，怎么那么别扭，还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不知道该说是胆小还是胆大了。】

当时是真的想一了百了，马智郁现在回忆起来还有点后怕，其实她被撞下来的时候就感到了莫大的庆幸，希望被关注的心情也在那一刻被满足了，这让她对河无念产生了巨大的感激和心动，是她轰轰烈烈恋情的开始。

【面对被议论的自杀者，疯和尚那时候还说什么那就让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有多好的人不就行了……切，说得太轻松了…我才看不上这群人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她没办法在这群朝夕相处的同龄人之中获得认同，也无法对他们产生归属感，却轻易地和萍水相逢的咖啡师分享了自己的作品。不知不觉间，马智郁已经在和柳泰武短暂的相处中获得了很多从过去她就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

【怎么搞得突然有点想哭…只是回忆了一下之前的事而已，明明已经无所谓了，要是哭了被看到就太丢人了！像我输给学校了一样！】

马智郁赶紧把头埋进臂膀，假装自己犯困补觉，狠狠地眨了两下眼，还没有成型的眼泪就在挤压中被打散，沾染在睫毛上。

……有点想见泰武哥哥了。

马智郁迟钝地想起了自己放在书包里的素描本。

本来想第一时间就分享的新分镜，还没有给他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