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日
12:00
马智郁望着自己平板上的杀人魔发呆,如果这时候是在咖啡店的话,她会让柳泰武摆出她需要的表情,也可以立刻让他看到完成品发表意见。
意识到自己想着对方出神了好一会,马智郁很是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刘海。
简直是由奢入俭难啊,习惯了有这么好的工作搭档在身边,不能联系他的时候居然这么难熬。原来哥哥的存在对我来说这么重要啊。
她抓了一大把妈妈端来的零食塞在嘴里,发泄自己的烦躁。其实马智郁也有点担心柳泰武,受到昨晚那种探知欲的影响,她搜索了很多有关心理疾病和治疗的事情。想到平日里那样爱笑的哥哥,在她看不到的背后有很低沉的一面,就让马智郁感到一阵由无法为他做什么的无力而生出的焦灼感。
在她又要继续盯着平板发散思绪的时候,她的妈妈已经结束了一波招待,用力地在马智郁脑袋上戳了一下,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哎呦啊这死丫头,昨天那么帅气的小伙送你回家,居然说什么只是工作搭档别想太多,没出息的家伙,我在楼上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样的氛围绝对是有戏。”
“妈妈!”马智郁抗议地挥手,“你都不知道…”
泰武哥哥现在或许正因为无法调整的负面情绪在见主治医生,自己的妈妈却要将他扯进无关的情感八卦里,还把交心的氛围这样曲解,多少让她感到有点抱歉和羞耻。虽然她自己也还在纠结泰武哥哥倾诉的初衷,但无论如何,既然说是因为她才觉得说出来没关系,马智郁就无法辜负这句话,所以就算是妈妈也不能告诉,不然会觉得是一种背叛。
“总之,妈妈什么都不知道。”马智郁撇撇嘴。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不就是一天天地想追着那个疯和尚跑,邋里邋遢的,没个警察样子,这两人有什么可比性。”金女士啧了两声,嫌弃地摇了摇头,丢下这句话后很快又去招待新的客人了。
【明明我现在在想的是哥哥呢。】
马智郁不服气地想,不由自主地顺着这句话思考起来:泰武哥哥比起疯和尚,有一种更加干净的帅气,脸是清秀类型的,只看外表的话说是和她一样的高中生都没问题。身材看起来有点纤细,但是显得很优雅,而且也不是太瘦弱的类型——之前摸起来手臂还是挺结实的。头发给人的感觉尤其柔顺,她好几次都想伸手摸一下了。相比之下河无念头发乱糟糟的,胡渣也一塌糊涂,一看就是很少好好打理自己。最关键的是两个人对她的态度也截然不同。疯和尚老是对她不耐烦,也不会好好说话,泰武哥哥总是很温和,还会配合她的玩笑,即使在昨天那样的情况下,也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
等一下…马智郁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她正在比较这两个人,天平还有点偏向了柳泰武,这不对吧?她郑重其事地纠正自己:疯和尚也是很有自己的风格的,眼神是闪光点,就算是态度总是混不吝也是他魅力的一部分……不对不对,说到底这两个人有什么可比性吗?一个是她喜欢的人,一个是很好的哥哥,根本不是一个赛道,这样认真地考虑他们的差异显得她要在这两人中选择一样。这是精神出轨吗?平安夜那天还在和疯和尚信誓旦旦地说只是工作关系来着。
马智郁先在心里默默地向河无念道歉,然后开始推卸责任:一定是因为昨天的泰武哥哥太反常了,让她过分在意了。当然河无念也是,对她太坏了,是应该给他一点危机感。还说什么喜欢的人,绝对是耍她的借口!总之她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向面都没见到的情敌认输的。
感到现在这个心烦意乱的状态实在无法将工作进行下去,马智郁将平板塞进包里,甩到肩上。
去采风散心吧。马智郁对自己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甩到后面去。
朝着没空搭理自己的金女士喊了一句,马智郁就踏出了店门口,她走在路上掏出自己的记录本,上面是一些对二十年前岬童夷系列案件的简单梳理,包括日期地点之类的。这实际上是河无念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提供”的资料——马智郁偷偷溜进去过那间寺庙后面的小屋子,那是河无念自岬童夷案件公诉时效过去后存放岬童夷资料的地方,虽然上了锁,但是她用了一点不太正当的小办法进去了。
不过,这回并没有偷走什么有实体的东西,只是借用一点信息而已。马智郁有点心虚地想。她会小心不在漫画里透露案件的详细信息,所以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的吧…
翻阅着自己的本子,马智郁计划着去第二次凶案受害者最后被目击的现场——尚迥里公交站看看。虽然是稍微有点偏僻冷清的地方,实际上与这边的距离却并不算太遥远,再加上又是公交车站,可以坐公交直达。唯一不方便的一点,就是因为那边算是乡下地界了,大多只有工作地点在日炭市区的本地上班族通勤会乘坐这班公交,所以班次不多,间隔时间会有点久。
“嗯……”马智郁纠结地看着搜索出来的公交车时刻表,想起昨天柳泰武说的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而今天是不会有像他那样的人来送自己的,一个人去会不会有点危险?
她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点开了“疯和尚”的联络电话拨打了过去,话筒里冰冷的电子女声让马智郁失望但不算意外,河无念向来如此。她郁闷地踢了一脚地面,鞋底和地砖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摩擦声。
【不就是没有人陪我吗,就算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也要看个明白!】
再一次被情绪控制的马智郁直接开启了公交车站的导航。大概人在一鼓作气充满冲劲的时候,会更容易得到运势的帮助。马智郁一路绿灯,直奔目的地,刚刚踏上公交站台,一辆有些年头的深浅绿色相间的公交车就缓缓进站了,好像命运不想给她冷静思考的时间,赶着她上车一样。
“什么啊…”马智郁嘟囔了一下,翻找出零钱,“这么顺,感觉前面像有陷阱一样。”
这么说着,她还是踏上了这班公车。现在十二点过半,车上零散地坐了几个老年人,看起来都是早起出来办事到现在坐车回家的样子。马智郁扫视了一遍车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么说来,她想起自己好久没坐过公车了。
短途公交旅行也是一种城市居民的解压极佳方案,移动的窗景安抚了她有些躁动不明的心,马智郁兴致勃勃地掏出速写本记录倒退的街道。当她不知不觉间逐渐画满了两三页,窗外的景色也早已从繁华的都市褪成开阔的乡野的时候,尚迥里站就到了。
“啊啊,抱歉抱歉,请稍等一下。”
马智郁太沉浸在这半个多小时的独处时光里了,到站的时候还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揣着包和速写本下车。司机和乘客都是有些年龄的人了,尤其老人们,是很少能做到仓促匆忙这样的行动的,于是就颇带些善意地沉默注视着马智郁的动作。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马智郁回头朝这几位素不相识的长辈们鞠一躬,又挥挥手,目送这辆公交又缓缓地离开。
不过——马智郁偏了偏头,刚刚坐在窗边的婆婆,似乎说了“要小心,早点离开…”之类的话。离开后面的名词她没有听清,不过大概率是在说这边吧,担心她一个人在这里有危险之类的,看来是一位爱操心的善良的人。就算是冬天,现在的时间也距离天黑远着呢。
她回过头打量这座小站点——这是一个一眼就能看个遍的透明玻璃车站,中间设置了一把金属公共长椅。要算面积,就和刚刚开过去的公交车差不多大,车站右侧的两米开外有一个小电话亭。
唯一特别的地方……马智郁的视线停留在停靠在公交车站和电话亭间的黑色机车。
不知道是谁停在这里的。马智郁凑近打量了一番,这是一辆称得上帅气的车,不过没有上牌照。
【是新车吗?说起来,泰武哥哥好像也是开机车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突然让马智郁心悸了一下,她为这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不安愣住了,心里犯起了嘀咕:
今天的情绪一直莫名其妙的啊,开机车的人日炭一抓一大把,和泰武哥哥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今天要去看心理医生。虽然看完了也是可以兜风散心……先停一下,为什么今天老在联想泰武哥哥,这就是陌生人的车而已。
想到这里,马智郁为了划清界限,迅速地直起身子,往后跳开了几步。
??出于采风的目的,她对着车站和电话亭拍了好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那辆黑色机车自然也入镜了。下一个案件的受害者,她打算就设定成住在乡下但工作在市区所以需要坐公交上下班的上班族,这样子就和现实案件中的相亲者也有差别,再稍微更改一下细节——比如说案发地点或者最后目击地点之类的——这两个事件就大相径庭了。
距离下一班车到的时间还有好一会,马智郁沿着公路闲逛构思着接下来漫画的剧情。余光瞥到下面的田地里摆放了一垛垛的稻草堆,让她联想到第二次案件里稻草中的受害者尸体,马智郁有点恍惚地走近,双手扶住栏杆朝下望去,同时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了快速翻过疯和尚笔记时闪过的照片。
即使当时没有看清具体的画面,一闪而过的人类尸体的青白色也足以让人产生惊悚的感觉。那段时间她的噩梦都是那种宁静而死寂的气氛,一抹青白色就那样模糊地掩埋在其他物体中,或者是雪、或者是稻草堆,又或者是杂乱的树枝。但是不管有多少掩盖物,它依然很显眼。明明浅淡得如同像水痕一样,却怎么也化不开、干不透,而是如同涨潮般朝她涌来,梦也往往结束于她的被淹没。
这大概就是她对死亡的印象,寂静缓慢的窒息但又矛盾的有一种安宁的感觉。她也有想过,这会不会是类似于死者怨念的东西在照片上被她感知到,但被害者的情绪不该如此,应该是更加激烈的恐惧吧,于是她在梦醒之后,又会怀抱着一种生者对死者的愧怍。即使现在回忆起来,梦里的感觉还是很强烈,以至于等马智郁从思绪的潮水中缓过神来,才发现在那之下卷土重来的心悸。她忍不住松开握住栏杆的手转而捂住胸口,看一眼时间:
15:00
下一班车快要到了。马智郁后知后觉地想到。在离开之前,她回过头,对着公路下的稻草垛群拍了一张照片。
———
23:00
[子时是老鼠活跃的时间。]
今天的狩猎收尾结束时已经是很晚了,柳泰武玩了一场不错的僵尸游戏,从稻草工作室走回停车的公交车站,却远远地发现了在电话亭里的河无念。
他看了看自己衣服上还没有清理的来自受害者工作室的稻草梗,又看向毫无防备的河无念,稍稍思忖了一下,就轻而快地接近了河无念——柳泰武是学过芭蕾的,对此得心应手——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头盔打晕了对方。
低头看着河无念,柳泰武面无表情地将属于案发现场的标志拍落在他身上。
看来今天不用找玛利亚医生制造什么不在场证明了啊,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幌子啊,耍一下警局也蛮有意思的。至于马智郁那边,虽然警察大概率不会找她问话,但也要圆得完美一些,装装可怜说些压力太大不想见医生的话,她马上就会被唬过去吧。
念头触及马智郁的名字,让柳泰武回忆起昨天的想法,那种情绪波动的感觉已经随着当时氛围的远去很快消散了,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反而是对于马智郁让他产生了那样软弱得如同废物般的感情这一事实产生了莫大的懊恼。不知道在对她,还是对自己生气,或者两者皆是,总之柳泰武现在有点不想见到她。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也不妨碍他照计划行动,柳泰武沉着脸拿起电话筒,挂断了河无念与警局的通话,转而打给之前记下的报社。那个圣诞夜案件与岬童夷案件第一次一模一样的消息就是这个报社发出的报道。当然,这不是他的手笔,大概是那家记者自己的信息渠道吧。第一次案件就找机会向报社透露的话太突兀了,对他来说有点危险。本来也没有想过要主动联系媒体,毕竟只要持续作案,媒体总会闻风而动的,这样做反而增大了风险。而现在有河无念这个靶子,自然要利用一下为自己造势。毕竟他的目标是要超越岬童夷的,当年岬童夷可是让全国都人心惶惶的,自己一直籍籍无名也不好。
柳泰武可以确定之前那篇报道的影响比起这次将要放出来的消息只能算洒洒水,马智郁的漫画这下才算是真的会因为他这个杀人犯一炮而红,这样才叫命运共同体。对他来说也算是履行一种契约,毕竟命运这种东西不是随便说说的——他们俩的作品会因为岬童夷而一起走进大众视线。想到这里,柳泰武一边变换声线用河刑警的身份和记者爆料,一边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但这个微笑在瞥到地上的河无念的时候很快消失了。
他用脚尖一下一下轻轻地踹着地上的河无念,想着马智郁喜欢的家伙又受了伤,不知道她要哭成什么样,第一次见面她匆匆去探望被捅刀子住院的河无念,第二次见面她追着河无念要送鸡汤,简直不能更在意。
更何况,这家伙马上就要有一段牢狱之灾了,柳泰武当然不会真的让河无念替他当了这个岬童夷的,这次只是个小游戏而已,但马智郁又不知道,估计会急得要死吧。
到时候,就不知道她有没有继续画漫画的心思了。现在让她追着河无念跑也挺好,柳泰武想,他正是不想看到她的时候。
柳泰武结束通话,不再管地上的家伙,戴上头盔,骑着机车,特地放慢速度在前方的路段等着载上河无念的救护车开出来,故意开在前面堵了两下,才露出既像恶作剧成功又像解气了的恶劣而幼稚的微笑扬长而去。
但奇怪的是,这次思绪里的马智郁变得沉重了,即使完美地完成了案件,又留下了针对警察的恶作剧,她也没有被风和满足感吹散,反而成了脑海里一盏忽明忽暗的灯,一闪一闪的。
明天,到底还会不会来见我呢。
柳泰武这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