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后,摄政王府中。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日,将至晚间天气才堪堪停住,王昀站在书案前执笔临摹字帖。
半晌一名白衣护卫走进书房,恭谨的朝着王昀行礼,“启禀大人,探子来报六日前殷城城中乱了。”
“你说说殷城里面是怎么乱的?”
“据探子消息,六日前衡阳公主与顾大人曾在城中被百姓围堵,这件事闹得不小,据说后面还是宁太守出手拍卫兵将百姓镇压才将人带回去的。”
护卫补充道,“似乎当时围堵的百姓口中叫骂直指殷城守城的宁家还有公主,骂得很难听。”
“哦。”王昀听闻此消息手上动作未变,视线依旧落在纸上,明明男人脸上甚至带着温和的笑意,但一侧的护卫却根本不敢动作,一时间书房里连呼吸声都变得收敛。
半晌王昀才终于停笔,颇为满意的注视着刚写成的字,似乎才想起一侧还等着回应的护卫,“殿下不过及笄年纪尚小,收了这种折腾可有生气?”
护卫闻言道,“这是自然,殿下年纪轻收了这种气一时间想不开也是有的,据程大人书信殿下这几日闭门不出,就连膳食都每每减少,估计是上火了。”
“就是个小小女子,何必如此逞强学什么力挽狂澜的英雄,好好学些女红讨得未来夫婿欢心才是要紧的。”王昀对宋毓容的反应颇为满意,连带着说话时唇边的笑意都明显不少。
“这天下终究是要男人做主的。”
说完话王昀一甩衣袖端着坐下,一侧的护卫立即十分懂眼色的将茶水奉上。
“只是……大人,”护卫犹豫的开口,“前几日胡烈和林护卫传来消息说当日红楼谈话被窃听一时还不曾解决,下属怕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啊?而且这公主与顾大人勾结……”
“嗯?”
王昀轻瞥他一眼还不曾发话,护卫端着茶盏的手就难以控制的一抖,杯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属说错话,请大人责罚!”护卫连忙跪地求饶。
王昀却对面前一脸惊恐不敢直视的男人置若罔闻,只端起杯子送到唇边,不过是短暂的沉默后不待王昀发话,外面的暗卫登时进入将护卫架走。
甚至连一声多余的呼救都没有。
王昀慢慢放下茶盏,对着处理完护卫进来手上血迹未干的暗卫开口道,“做的很利落,这个人知道的太多又管不住嘴,早就该死了。”
说完王昀的视线落在面前一身黑衣的男人,“扶风,这么多年我身边还是只有你最忠心,你带回来的消息很有用。”
“多谢大人。”黑衣男人抬起头,脸上那骇人的睚眦面具让人望而生畏,但漏在外的皮肤上狰狞的红痕更让人畏惧。
正是当日公主府中之人!
扶风垂着头,恭谨的朝着王昀道:“当日红楼中的人就是顾大人和公主,公主暂且不能动,可需下属替大人盯紧顾钦?”
提到这个名字时王昀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笑意,但很快就转变成势在必得的自得,王昀往后一仰头,“你断不可对他轻易下手,顾钦……这可是我这么多年最得意的棋子了。”
王昀说完抬头,透过一侧的窗子,此时外面风停雨歇月破云出。
皎洁月光洒落一地,若一地霜雪。
王昀缓缓勾起唇转过身实视线落在书案上写好的字。
——杀人诛心。
他前后设计为的不单是要借部族之手解决掉宁家这个不懂审时度势的眼中钉,更是要直接让宁婉舒明白,无论她如何尽心为百姓谋划,这些人也只会记得她的错事。
哪怕这些事不是她做的。
“布局这么久,今晚这出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
殷城城中,南阳街
“今日这雨下的真不凑巧,硬是拖到晚间这才停,好好的祈神拜月的日子都被耽搁了。”一个稚童憋着嘴一脸气恼。
“好孩子不要生气,今天虽然天气不好,但好歹雨现在也停了,街道也已经在布置了,祈神仪式还是会正常开始的。”一侧的大人抬手摸了摸小童的头。
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但街道上反而更加热闹,不少的百姓都出门来到殷城主干大路南阳街。
街道上官兵也忙着张灯结彩,彩球缎带一派热闹景色,更是不少小摊贩都趁着时机售卖讨彩头的玩意儿。
几个围在小摊前的年轻女子一边挑拣着东西,一边叽叽喳喳讨论着哪个新奇好看。
一个中年男人在一侧轻嗤,“如今殷城都要乱了,也就你们这些不懂世事的小丫头还笑得出来!你们没见今日一年一度祈神的大日子连宁太守都不敢露面吗?”
“因为心虚!这城里落得如今惨状都是因为他宁家勾结公主,肆意增加百姓赋税克扣朝廷下发给部族的粮饷,这才让我们腹背受敌!”
中年男人一番慷慨激愤不合节日的话一开始倒是没引起多少人注意,但奈何他说话的声音极大,加上人群里随之三三两两出现的附和声,周边的百姓也随之应和。
“就是就是,都是宁家人造的孽,还有那个公主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还敢出门,也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眼见百姓们越发激愤,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童朝着人群堆里扎进来。
小童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大家快去宁太守府!宁太守给找回来的宁小姐摆接接风宴,现在在赏钱呢!就连公主也在!”
“你说什么?!”
一个大人拦住小童,见他手里果然攥着一个红纸包着的碎银,脸上还一派喜气洋洋,大人见状简直气得不行,抬手就将赏钱抢过来砸在地上。
“你这小孩能不能有些骨气!这就是宁家在收买人心啊!”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痛心疾首的摇头,“大晟这是要完了,就连监国公主也这般昏庸,只知道拿这些金银收买人心!”
在场众人闻言都愤愤,这三瓜两枣的赏钱和年年高赋税相比,孰轻孰重谁都分得清。
于是三个两个开始举臂高呼。
“我们要齐心协力,去宁家当着公主的面讨个说法!”
“对!我们要个说法!为什么年年受这么多钱还不能安居!为什么连年外患!”
满街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满城百姓浩浩荡荡朝着宁太守府外走去。
而此时的宁太守府外,宋毓容等人早就提前准备好了重兵把守。
一排排穿甲带剑的黑甲卫手持长枪,让怒火赶来的百姓们望而生畏,而在严阵以待的黑甲卫后,宋毓容竟然一身华服,还特意令人搬了桌椅到府外坐着喝茶!
简直是挑衅!
刚才那个领头的书生一脸愤怒,朝着坐在府外悠闲喝茶的宋毓容破口大骂,“你这厮简直是国之祸水!不但纵容贪官压榨百姓如今还要对百姓动兵!天下怎么会有你这般的公主!”
“就是就是!”书生身后的百姓原本还被黑甲卫吓得不敢开口,但见人多势众也不怕了,跟着男人就开始喊。
“将宁太守滚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公主你也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可任由这些人如何叫骂,距离他们两步的宋毓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就好像他们骂得不是自己一样。
这些百姓眼见宋毓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气得不行,推着挤着就往前,但硬是拦在前面的黑甲卫挡了回去。
眼见城中百姓约莫都汇聚到此,宋毓容才悠悠放下碗盏,敛眸看向下面的众人,启唇道。
“黑甲卫听令,横枪!”
只听少女一声令下,无数黑甲卫将手中长枪横过来,硬生生围成一个铁甲阵,百姓都被困于其中不得动弹!
眼见宋毓容面色不虞,被围在其中的百姓们纷纷慌了神。
“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啊!满城人的性命你怎么能瞒得过去啊!”百姓们见状纷纷哭喊,见宋毓容没有丝毫心软的样子又转为叱骂。
一时间府外哭喊声一片,若是此时闭上眼睛,便觉得此处便是人间炼狱。
宋毓容却仍是毫无察觉一般,只缓缓起身朝着府外迈出两步。
晚风带着雨后的水汽,将覆月薄云吹走,一轮圆月悬于寂空,宋毓容抬起头华丽珠翠随之微微摇曳,银月下发冠上珍珠光华绝代,但佩戴着它的少女却面色寂然。
“时间要到了……”宋毓容话音刚落只见城中不远处烟火乍起。
随着砰砰砰一阵响声,无数烟花自殷城中心街道燃起,嗖一下窜进苍穹,灿烂花火中,百姓叫骂暂歇众人都抬头看着这绚烂而又短暂的一幕。
但烟花在天空炸开的声音中,不知何时夹杂着嚷起的冲锋声,部族号角声凄厉尖锐,若利刃划破锦缎发出崩裂声。
随之马蹄踏踏由远及近!无数部族人马竟破了殷城边防!
“杀啊——!”
高举着火把的无数大漠铁骑像汇聚的星子一般自四面八方而来,马上的男人们自腰侧抽出长刀,直直指向前方,月色下锋利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而他们的目的地就是众人所在的太守府外!
果然来了。
宋毓容见极速朝着满城百姓而来的人们看不出丝毫慌乱,反而落定主意般安稳在府门口落座,甚至还有闲心让揽翠添上热茶。
下面被困住动弹不得的百姓见状更是骂得难听,“果然这女人就是与外敌勾结!如今人家都打上门来了!这是要屠城啊!”
就在铁蹄将要践踏百姓前,众人身前原本紧闭的太守府府门登时大开,随之显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其后隐藏的无数弓箭手。
弓箭手拉弓搭箭,将箭刃瞄向马上铁骑,下一瞬只见宋毓容轻啜一口热茶后一声令下——
“放箭!”
沾着火油的箭尾应声掠过火焰,无数利箭自府中齐发,随着一阵箭过血肉的闷声后,部族人纷纷应声落马,少于躲过箭的也被箭尾火焰引起的大火烧的满地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