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出了林子,遣散外人。他抱住她的腰,下马道:“宫人禀说你住的那处院子漏水,今夜搬过来跟朕住。”
谢君凝浑不在意:“又不下雨,漏就漏。”
顾见辞牵住她的手,蹙眉驳道:“你怎么知道没雨?即便今晚没雨,能保证明晚也没吗?给你旨意就接着。”
谢君凝捏他指节,反问:“搬去跟陛下住一殿吗?”
顾见辞背过另一只手:“不,你住偏殿。”
谢君凝幽冷“呵”出一声,闷闷绞了把他袖子,抽手说:“不去,陛下喜欢金屋藏娇就藏严实了,臣妾没兴致近前围观。”
顾见辞紧攥着不让她抽手,困惑片刻,豁然开朗。瞥了眼她抿如直线的唇,倔犟孤冷的侧颜,一壁怜爱疼惜,一壁又生出几分自虐的快感。
阴暗面占据高地。
他将她箍在臂弯里往前走,不容置喙:“朕已经叫人将你的东西搬过去了。”
看在自己还理亏的份上。
谢君凝且忍耐着,直到宫人们呈上晚膳,新供的肥蟹跟青虾,蒸的橙红诱人。
她打量一圈没见着陌生面孔,任由一旁吉春呈上筷子却久久不接。只用幽幽灼热的目光,盯看刚扒了蟹肉,执筷蘸料汁的顾见辞。
他甫一看过去,便被衣香鬓影扑了个满怀。
无奈低眼,看她坐在他腿上,趴在他胸口画圈,“毛毛躁躁也不怕摔了,稳当点。”
她抱着他脖子,轻哼:“也不知怕谁看了去?”
展示新做的丹蔻,又抬抬下巴支使,“有劳陛下替臣妾剥虾剥蟹了,否则臣妾就只能做个绝食的可怜鬼,阴魂不散缠着陛下倒霉运。”
顾见辞扶她坐稳,筷子送她嘴边。
谢君凝刚咬着个虾尾,虾跑了。
可爱。
对上她的恼怒凤眼,他莞尔扬眉,见好就收的识趣投喂。
“虾蟹寒凉,适量辄止。”
四只螃蟹、半盘虾下肚,顾见辞端起一碗行气和胃的姜糖苏叶汤喂她喝下,伸手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肚子。
谢君凝见机发问。
“听说御前新来了个宫女,陛下不把她介绍给臣妾认识下吗?”
顾见辞自顾喝汤。
谢君凝抢过碗,一勺柔情蜜意喂过去:“臣妾又不会吃了她,给我看看嘛。”
个鬼,死定了她。
顾见辞乐意之至被她反伺候着,餍足饭饱,端一盏茶水悠悠道:“她忙着呢,卓雅不许朕呼来唤去,把人累坏了。”
谢君凝抢过来他的茶水,啜了一口,摔掉,碎瓷抵在他颈侧动脉。咬字:“少来这套。”
不规则锐角刺破了她的手,淌下鲜血。
顾见辞立时掰开她五指,抢走碎瓷丢去窗外,对着烛光仔细瞧伤,直道:“人是卓雅派过来挖竹笋晒榨菜的,她留守宫中脱不开身,不信你自己看。”
谢君凝偏头。
只见窗外竹林成海,一盏夜灯明亮。
小锄头卖力扒笋的勤劳宫女,从后脑勺发髻上摸下块碎瓷,指天大骂:“哪个王八蛋暗箭伤人!”
顾见辞默默将窗户关紧。
绷着脸,打开金创药给她仔细包扎伤口。
谢君凝心头松一阵又紧一阵,收回被打了蝴蝶结的手,抢占先机埋怨:“我纵然不该用自损八百的方式恐吓你,你故意吊着我就没错吗?我要是主犯你也是挑唆的帮凶。”
顾见辞置若罔闻。
她着恼又心乱,“你又要冷落我了是不是?”
顾见辞伸手抚过她黯然眼睫,保证:“朕既然将你强留在宫中,就断不会冷落你。”
谢君凝反驳:“胡说,你都两天不准我靠近你了。”
他俯身噬咬她柔软的唇,夺取一寸寸呼吸。
“不冷落不意味着朕不会生气。”
“两天都没能让你意识到这点,你难道不更该好好反思反思。”
谢君凝头晕气短,脸热埋在他颈窝:“我等明日白天再想,现在困了。”
顾见辞推她:“回偏殿睡去,朕也困。”
谢君凝四肢绵软扒着他,哼唧:“我项链掉衣服里了,你帮我翻一下。”
顾见辞掐抬起她如花似玉下颌,附在她耳鬓私语:“美人计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要朕抱你过去吗?”
谢君凝打开他的手,去的头也不回。
*
秋雷闷响,暴雨噼里啪啦如断珠。
睡梦中被搅醒的顾见辞,坐起来穿了件外衣,忆起方才不好的噩梦,抬步往外走。
守夜宫人匆匆点亮灯火,递去油纸伞。
小香从外殿榻上爬起来,不怕死的挡住皇帝去路:“娘娘已经歇下了,她觉轻被打扰了整晚都睡不着,请陛下明早再来。”
“朕看一眼就走。”
顾见辞越过她,推开隔门。
眼见人已经进去,小香只好愤懑作罢。
轻手撩开床帐,面对空空如也的床。
顾见辞回眸看过去。
小香也是一愣,瞟了一眼旁边没关紧的窗户,不妙的揣测:“应该是进林去了。”
*
本想着白天打头鹿,没成想到不止计划失败,还被挪到了御前。总不能在人眼皮子底下扒皮抽筋,给他看个全套吧。
那还算个什么惊喜。
谢君凝离开行苑偏殿时,头顶还明月清辉星河灿烂,何曾想,不多时便暴雨如注。林间昏暗潮湿,她扯了几片枝叶随手编了个蓑笠。
呼吸与雨声融为一体。
拔出一支箭,温驯的麋鹿在舔舐叶子上的雨水,黝黑的眸子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湿润,柔软耳朵随着吞咽动作一耸一耸。
谢君凝良久没有动作。
半晌,她忘了一向的洁癖,靠在树杈上发呆,寻思着变装个小鹿女能不能把顾见辞钓上钩?不行再给他做碗阳春面呢。
雨水淅沥滚溅的深林中,传出一声低闷的虎啸。
凤眼微紧。
按理说这个天气,凶猛的食肉动物应该躲在避雨巢穴。事出反常,必然是有入侵者打破了平静。
谢君凝迟疑片刻,从树上轻捷落地。
将动静与林中声响融为一体,借遮掩摸向虎啸方位,动作平稳,眉心烦躁。
实话说,没这么憋屈过。
但凡不是内力全失,是老虎是猫,顺手一提溜的事。
*
弓满一箭划破雨夜。
血腥气弥漫。
体型尚处亚成年的拦路虎,中了一箭仍在翻滚扑腾,锋利的爪牙因疼痛撕扯断一棵小树,泥浆漫天飞。
顾见辞搭箭连发,对着咽喉开了三个血洞,半空中将其截杀,两米长重达四百多斤的猛兽摔地,压垮植被无数,土地震荡。
小香惊魂未定,方要提醒:“此地不宜久留。”
猛然间脸色苍白,手指着几十米外高坡后一双绿色竖眸,她咽口水抓起地上树枝防身。
成年雌虎痛失爱子,发狂刨了两下,四蹄飞扑至半空,黄牙尖锐,张开血盆大口。
小香飞快丢开树枝,抱起地上石头砸过去。顾见辞猛的推开她,吐出一个“跑”字,自己则被抓伤了胳膊。
眼见雌虎被石头砸的咆哮,一个摆尾纵身,再次跃扑要撕碎仇人。
一支箭破风碎雨,精准刺入猛兽左眼。
可瞎了一只眼的雌虎,完全被仇恨激怒。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三米长的身子弓背宛如小山般灭顶扑袭。
谢君凝看着即将被踩碎肋骨的顾见辞。
丹田一团灼热,她动作比意识更快。
一脚踹飞粗拙大树,横拦住雌虎的脚步。
近前一把拉起被震得趔趄的顾见辞,交给小香搀扶,顺手抽出一支箭矢握在手心。
侧躲雌虎前爪,一记窝心脚。
箭矢凝入内力,削铁如泥般直插心口,横划直剖腰腹,内脏顷刻间直洒了一地。
抬指抿去脸颊血迹。
谢君凝寒声:“谁让你进林的?”
顾见辞诘怒:“谁让你进林的?”
谢君凝沉着脸将他挽起,“现在你错失了跟小鹿女共度**的机会,做好准备。”
顾见辞方要甩开她。
谢君凝拦腰将他抱了起来,眯眼,“敢动一下,我就抱着你去挨个敲大臣们的门,让他们都来看看,咱们到底有多恩爱!”
顾见辞脸上青红不定,“……”
捂着手臂伤口,一闭眼。
罢了,反正下着雨外头也没人。
从连廊上一路滴着雨水走过,宫人们次第推开窗,提着灯笼,表情呆若木鸡。
谢君凝大步生风,“叫太医!”
把顾见辞往床上一推,她去屏风摘下斗笠,小香抓着她胳膊惊喜,“少主,你内力恢复了?”
谢君凝顿了片刻,回眸看向床边顾见辞。
吉春隔着屏风急道:“陛下,太医来了。”
谢君凝方要走出去,顾见辞瞥了眼她:“把湿衣服换了,注意身份。”
小香跟着她往内浴去。
一刻钟后,御医已经过来包扎完伤口,顾见辞手臂与一只脚踝皆缠了裹帘,有吉春带领着宫人们嘘寒问暖,
谢君凝自觉没用得到自己的地方,带着小香打算回偏殿好好研究一下突如其来的内力。
“过来。”一声咬字阴渗的命令。
“贤妃留下伺候朕,其余人都退下。”
谢君凝向外推了小香一把,与众人擦身而过,不温不火问候:“陛下要臣妾帮忙做什么。”
他倚靠在锦绣刺金枕上,墨发如稠,衬得脸色苍白近乎病态,桃花眼一扫,秋雨跗骨般从头到脚淋她一身湿冷。
发邪的很,不就是趁夜想偷猎一只鹿。
谢君凝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抱怨:“做什么……”
“跪下。”声坠,窗外雷声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