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字念‘引’。”
楚松顶着少女质疑的视线,神色如常的说话。
只是垂在桌子下的左手微微捏紧,耳朵上的红晕渐渐扩散到颈子。
灵儿没多想,她觉得应当是天气越发热的缘故,她都觉得有点热了。于是灵儿起身将窗子打开,道:“天气热了,多通通风。”
楚松没动,见灵儿又坐了回来,他问:“姑娘还有事?”
“差点忘了,你写你写,我不打扰了。”
目的达到,灵儿拿着书籍离开回到自己房间,她揉了一下眼睛才看向书页,嘴里念道:
“狐妖迅速脱下衣物,打算勾引那个书生,但她还没……”
看了不到半页,灵儿就又碰上不认识的字了,她挠了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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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走了后,楚松闭眼凝神了一会才提笔接着写,写到忘我的时候,忽地听见门口声响,他比势未收住,当即化开一道瑕疵墨痕。
灵儿笑吟吟的道:“打扰了,有几个字不认识,想问问你。”
“你写的什么啊,最后一笔写的好有气势啊!”
力透纸背,有种千军万马的豪放之感,就是不知为何他要将墨水延展到桌子上。
满篇都是“静”这个字,灵儿恍然大悟,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书生练字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练。”
就像是她刚开始习武时,每天都只练习扎马步。
她这回比方才还过分,直接坐在楚松的身侧,就挨着他看桌子,半点男女之别的避讳都没有。
甚至他侧头就能看见少女脸上细小的绒毛,像是夏日时节的水蜜桃。
所谓粉面桃腮,不过如此。
被打扰练字他该恼火的,可楚松只是侧身倒水,淡淡的嗯了一声。
灵儿看向他,正好瞧见他左肩后背处。
“楚松,你的衣服……”
楚松回头,灵儿眼睛瞪的老大:“衣服被血水浸透了,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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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楚松从房里出来,手中正是方才换下的衣物。灵儿作势要接过,楚松避开她的手,礼貌又冷漠的道:“楚某自己洗便好。”
实在没有合适他的衣裳,只能再去找鲁海借了两身。鲁海一个糙汉子,他的衣物全部都是方便干活的短打,要么是玄色要么是褐色,沉闷无趣的颜色在他身上,竟然多了几分清风朗月的味道。
他身量比灵儿高了一头,灵儿看他时得微微仰头。少女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小梨涡,脆生生的道:“不是我洗,喏,他洗。”
楚松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这才看见葛三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里,憨笑着朝他摆手。
“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书院不让带小厮,许多学子们会将积攒的衣物拿家去,也有像楚松这等手脚勤快的,会自己搓洗出来。
世家大族的公子,也并不全都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
葛三迅速跑了过来,从楚松手里抢夺衣物,谄媚的笑挂在脸上:“楚公子有伤在身,还是让我来吧。”
抢着抢着,葛三皱了皱眉头,寻思文弱书生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灵儿在一旁帮腔:“你就叫他洗,左右我已经付了报酬了。”
“报酬?”楚松怔愣的时候葛三趁机出手,一把将衣物抢过来搂在怀里,像是捧着宝物似的一溜烟的走了。
“嗯,他喜欢我那把小刀,我就说往后你的衣裳都是他洗,将小刀送他。”
少女一脸轻松的笑意,可是楚松却心情不大好,他思忱片刻道:
“楚家库房里珍藏了不少宝物,若是姑娘愿意,想要什么都尽可以拿走。”
这回他没提放他走,可是灵儿自然明白他的化外之音。
她只当没听懂,迈步朝屋里去,还招呼他:“快,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字念什么呢。”
楚松深深叹了口气。
一天的时间,楚松被灵儿缠着问这问那,他压根就没写几页纸。最后被她弄的耐心殆尽,于是冷声道:
“若你当真想学那就摆出端正的态度,首先净手静心。”
和楚松学写字?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灵儿兴致勃勃的去洗手,回来后还学着楚松端坐在土炕上。砚台已经磨好了,但是笔只有一根,于是楚松先提起笔写了一遍,再让她提笔写。
不得不承认,她远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看过一遍就写的有模有样,只是……
楚松面无表情:“坐直,手不要拄桌面,不许抖腿,更不许托下巴。”
两篇大字下来,灵儿觉得疲惫不堪,赶紧找个理由:“到了用膳时辰了,我去取饭。”
说完赶紧下地,跑到外面后缓缓松了口气。
真要命啊,写字不累,可是让她规规矩矩坐在那一个时辰,那和要她命有什么区别?
膳食是王七送来的,吃完饭后楚松看见王七朝着灵儿挤眉弄眼,俩人去灵儿的房间后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甚至连窗子也紧紧合上。
楚松不赞同的蹙了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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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王七眉飞色舞的和灵儿讲述自己的计划,灵儿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王七笑了:“正是如此,我爹就喜欢我娘做的吃食,还说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灵儿:“难道不是因为王叔没吃过旁的吗?”
王七:“……”
“也不是吧,哎呀,反正肯定好使,少主你就试试呗。”
试试就试试。
黄昏时分,灵儿没让王七送饭,她自己去取,打算将最好的菜打过来给楚松吃,他肯定感动。
路上遇见山寨上的人,大家都热情的和灵儿打招呼,还有那年岁大的婶子笑着逗她:“灵儿,什么时候成亲啊?”
灵儿没有半点害羞的情绪,大手一挥:“快啦!”
众人笑哈哈,灵儿边走边笑,心想若是楚松愿意的话,下个月便可以成亲,到时候自己就算有家室的人了,爹也不会再反对她,同时山寨里的叔伯们也会听她的意见。
山寨不能再这样了。
快走到打饭的地方,就见已经零散的站了几个人,整个山寨灵儿都认识,但她着实没认出来最后站着的那个是谁,怎么用麻袋将自己裹的这么严实?
不热吗?
出于好奇,灵儿走了过去伸手拍那人一下。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当即躲开,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含着惧怕之意。
“你是……”
瞧着身形和眼睛,好像是姑娘,而且有点眼熟。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前面人的注意,披麻袋的姑娘当即转身就要跑,被后头赶来的鲁海拦住。
“我就是回去取个碗筷的功夫,你怎么又要走。”
“鲁大哥,她是?”
鲁海赶紧道:“灵儿,帮我拦住她。”
灵儿没犹豫,当即拦住那姑娘的去路,鲁海一只手是空的,但他没碰触那姑娘,因为灵儿触碰都会引起她的惊恐,别说一个外男了。
姑娘挣扎起来,灵儿力气大让她挣脱不得。她忽地想起来了,这姑娘好似叫柳青青,就是从富商手里解救出来的那个可怜人。
“怎么回事?”眼见着柳青青开始哭,灵儿慌了神,赶紧问鲁海。
鲁海拧着眉头,他最烦女人哭了。山寨里的姑娘各个都是好手,哪怕受了伤也很少哭成这样。
麻烦死了。
“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饭,望生嫂子叫我带她出来走走,我想着正好来打饭,喜欢什么就打什么,谁成想我回家取碗,她竟然又要回去将自己关起来。怎么,你是老鼠不成?”
柳青青身上穿着也是短打,麻布将她裹的严严实实,也不知是怕光还是怎么回事。
听鲁海这样说,柳青青哭的更凶了。
灵儿哎呀一声:“行了,鲁大哥你别说话。”
灵儿将柳青青带到树后没人的地方,小声问她:“怎么了?有什么难题可以和我说,既然将你带回来,自然要让你过的好,别怕,说出来我才好帮你。”
灵儿将柳青青救出来,她自然更加信任灵儿,当即扑到灵儿怀里哭的一塌糊涂。
哄姑娘这样的事情,灵儿也不大擅长,只能任由她哭个痛快,然后她又问了几遍。
过了好一会,柳青青总算是开口了,她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姑娘,我不想活了。”
“啊?”灵儿大惊,“为什么?”
柳青青咬唇不语,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灵儿琢磨了一会,试探性的问她:“是因为曾经的身份?”
灵儿用了一个曾经,柳青青感激的看她,迟疑后点了点头。
灵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柳青青摇头:“多谢姑娘安慰,但是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当灵儿出现的时候,柳青青是想活的,可是来到这里后,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恶心。
过去的事情真的可以割舍吗?她真的可以从新开始吗?
将自己关在屋内,柳青青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活着了。
就算外人以为她死了,那又如何?她到底是被糟蹋了,将来如何能嫁人?
柳青青在屋里寻找可以自尽的东西,但没有利器,甚至连绳子都没有。她试图用自己的衣服拧成绳子上吊,可是她够不到房梁。
那个叫望生嫂子的来看过她几次,劝解她看的开一些。
可是这世上当真有感同身受吗?旁人没经历过她的事情,又怎么会真正理解?
柳青青当真不想活了,能在死之前看看救命恩人,她觉得老天待她不薄。
灵儿点头道:“所以更该带你去见那人,走吧,等你见完了再做决定,若还是不想活那我也不拦着,如何?”
半响之后,柳青青还是跟着灵儿走了,她发现灵儿带她见的人竟然是望生嫂子。
“灵儿!”望生嫂肚子很大了,气色红润看出来过的很幸福。望生正在院子里劈柴,见她们来他主动走的远一些,免得打扰女人家说话。
“嫂子,你坐那别动。”灵儿快走几步,桌子上零散的摆放了些小孩穿的衣物,望生嫂子手里还捏着剪刀和布料,看样子还在做衣裳。
“青青也来了,”嫂子笑着和柳青青说话,柳青青点了点头,但她身上依旧披着麻布,像是将自己隔绝于世似的。
灵儿长话短说,望生嫂子听完后半点没惊讶,没露出诧异的目光,只是怜悯的牵过柳青青的手。
“走,进屋说。”
二人进去了,灵儿就坐在院子里,摆弄桌子上的小孩衣物,时不时和望生说两句话。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柳青青从屋里出来时已经将麻布去了,红肿着一双眼睛过来和灵儿说谢谢。
灵儿道:“不客气,往后这里就是你家。”
柳青青点头,朝着望生嫂子道谢,嫂子笑着说了许多,柳青青全部记在心里。
等二人走后,望生走了过来,扶着妻子坐在院中树下阴凉处。
“青青说谢谢我,我说不用谢,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看着望生,眼中的爱意挡不住:“望生,谢谢你给我和孩子一个家。”
望生不赞同的拧眉:“往后不许说这话,你就是我媳妇,肚子里怀的是我的骨肉,明白吗?”
女人温柔一笑:“知道的,再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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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灵儿带柳青青打饭,将人送回去后她才腾出功夫来。今天炖了大鹅,厨娘葛婶子朝着灵儿招手,从角落里拿出一碗满满登登的鹅肉,道:“最好的鹅腿肉,都给你留着呢!”
灵儿是少主没错,但是大家对她好不止因为她的身份。
“多谢婶子!”
“谢什么谢,我家葛三说了,你将那把小刀给他了,他高兴坏了。不过灵儿,下次不许给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灵儿没说葛三还得给楚松洗衣服的事情,打了个马虎眼岔了过去,端着托盘往回走。
进了自家院子,透过窗户看见楚松坐的挺直依旧在写字。
灵儿见过的人不多,楚松这种是第一次见。他好像翠竹,永远不会弯曲。
院里凉快一些,灵儿将饭菜放好后喊人,屋里的楚松出来后先是净手,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搓过,保证半点污渍都没有。
“瞧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灵儿拍了下脑门,“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很快返回的灵儿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认认真真的拿起帕子将水渍擦干,将精致的青花瓷碗放在楚松面前,笑吟吟的道:
“用这个吃饭吧。”
楚松什么都没说,她给什么就用什么,且楚家家规食不言寝不语。
但灵儿倒是打开了话匣子,点头道:“用漂亮的碗吃饭好像更好吃了。”
楚松不言语。
灵儿:“我就说早点拿出来,嫁妆而已,再准备就是了。”
楚松顿住,缓缓抬起眸子,似有些不可置信,转瞬满脸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