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明武帝四女宁德竟被七品芝麻官沈册调换一事顷刻便传遍了整个长安。上至朝堂重臣,下到平民妇女,无一人不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
前者百思不得其解沈册究竟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狗胆狸猫换太子,后者则是听说了那被调换的真四公主被饿到昏厥,感同身受,甚至有人愤怒之下携了家里的泔水壶直奔沈府,泼了上去。
顷刻之间,沈府臭气熏天。
一开始沈册是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莫名其妙就被禁卫军围了。虽害怕恐慌但自问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倒是还坐的住。
直到听到府外有人成群结队的人高喊'沈册不臣之心,萧氏蛇蝎心肠,狸猫换太子,误国欺君罪该万死'。脑子稍稍一想,不由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强撑着去质问萧氏怎么回事,却发现萧氏早已被吓昏……
这般表现,不是心虚还是如何?
沈册怒极攻心,拔剑刺向萧氏,生生砍掉了她的双臂,将其活活疼醒,哀嚎不断。
“我沈册究竟是哪里亏了你和孩子,居然作出……”沈册连提都不敢提,愤恨绝望至极,只撂下一句,“你若想成儿活着,就撑着,等陛下亲自了结你。”随后卸去衣冠,肉袒负荆,跪在沈府牌匾之下,朝东方叩首请罪。
当明武帝身前的带刀侍卫陆成陆首领亲自前来押沈册,萧氏进宫问罪之时,沈府已然一片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正阳殿。
明武帝滔天怒意难以遮掩,不待陆成抱拳回回禀,一记寒光袭来,陆成心中一凛,脚尖点地,迅速闪身躲开。一把长枪由上方怒掷而来,直插沈册肩膀,前后贯穿,可见力度之大。
“罪臣无颜面见陛下,贱妻狗胆包天,万死不足。”沈册深知自己是不可能活下去了,百般告罪,只求饶过府中五岁以下稚童性命。为表决心,一头撞死在了明武帝脚边。
萧氏吓得魂飞魄散,疼痛让她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看了眼咽气的沈册,砰砰响头磕了下去,“陛下,是罪妇鬼迷心窍,此事沈府上下一概不知。”
她快速辩解,“换了殿下之后我日夜惶恐,难以下咽,对外谎称我孩夭折,将殿下送给了府中妾室抚养,此后再无关注……”
话未说完,龙椅之后的屏障跑出一人,抡圆臂膀,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再无关注?”淑妃双眼赤红,甩下一沓纸。
昨夜她和沈四娘相抱而眠,若不是她儿得上天庇佑,做梦梦到明武帝长相,还知道了明武帝会于昨日去西坊,恐怕她这辈子都会被蒙在骨里,宠着那个鸠占鹊巢的东西。
萧氏捡起地上纸张一看,犹如五雷轰顶,脸色欻白,不在狡辩,任由淑妃辱骂鞭打。
直到淑妃累的抬不动双臂,明武帝才厉声下旨,赐萧意岚九族株连,除未满六月幼童。
至于沈册,因他并不知晓萧意岚所作所为,明武帝好心只诛其三族,还放过了他一个同样饱受苛待的四岁庶子活命。而沈册先前所求放过五岁稚童?明武帝冷哼一声,沈册嫡子下月五岁生辰。
天子令下,午门刽子手杀红了眼。人头堆成山,直到翌日清晨,才差不多结束。
沈四娘躺在正阳殿龙榻上,明武帝搬着矮凳坐在床边,全心守候着她。
沈四娘犹豫了一下,怯生生扯了扯明武帝衣袖,“窝小娘……”
“朕命人将林氏安置好了。”明武帝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用大手掌轻轻拍抚着沈四娘,“等你身体养好了,朕就让你见她。”
沈四娘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之后才注意到明武帝眼下的青黑。想到自己夜晚每次醒来都会对上明武帝关心的双目,她不由抿嘴,滚着身子移动到一侧,瓮声瓮气,“爹爹要和窝一起睡吗?”
明武帝其实并不累,但看着幼女水盈盈的眼睛,心中软的一塌糊涂,对着贴身太监隶参低声吩咐了一声,快速洗漱躺到了她身边。
一枕黑甜。
翌日太阳初升,破晓的阳光撒在宫道上,按时辰来讲,此刻应是朝臣进宫上早朝的时刻。但宫内一片祥和宁静,一丝吵闹之声都未曾有。
明武帝紧紧搂着失而复得的幼女侧身躺在床上,许久没有睡的这么安稳过了,脸上虽还带着疲惫之色,但嘴角却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
幼女如今还在熟睡,脸颊红扑扑的,看着可怜可爱极了。他推了今日和接下来两日的早朝,打算从早到晚,寸步不离陪着幼女。
明武帝享受着这片刻安宁,寻思着要给幼女起个新名字。四娘不过是家中排行第四的意思,究其根本,连名字都算不上。琢磨着琢磨着,脸边忽然贴上来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
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贴心小棉袄不知何时醒了,凑了上来,声音软软的说话,“爹爹,四娘饿了。”
明武帝内心想着,面上不动声色高声呼唤隶参。
贴身太监隶参听到殿内有动静,扬言问,“陛下,可是要起了?”
“嗯。”
隶参躬身低头,推门而进,身后跟着六个奴婢,或捧着热水或捧着尚衣监数十名绣娘熬夜赶制的衣裳。
一侧,沈四娘瑟缩躲过了婢女的接触,伸手拽住了起身准备换衣服的明武帝。
明武帝低头,对上幺儿那雏鸟般的眼神,嘴唇微抿。
小孩子的心思几乎全在脸上,连猜都不用猜,她这是害怕旁人的接触。
明武帝一边享受着她全身心信赖依靠自己的模样,一边苦恼幺儿这般会不会妨碍自己做事。
隶参察觉到了明武帝隐秘的欣喜和小别扭,故作羡慕,“小公主真信任陛下,奴才要是有个女儿这么缠着奴才,恐怕恨不得连洗脸都亲自动手呢。”
明武帝眉毛微挑,斜了隶参一眼,“那你快去找个干女儿认吧,幺儿是朕的。来,幺儿,爹给你穿!”
明武帝一把搂过衣服,皱着眉头研究了一会儿才往沈四娘身上套。
沈四娘不可抑制的扬起大大的笑脸,任由明武帝折腾自己。
过了好一阵儿,明武帝绷着脸系上了最后一个蝴蝶结,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娘嘞,以前只会解衣服,还是第一次给女人穿衣服。这么多条条带带,系起来比行军打仗还难。
“爹爹真棒!”沈四娘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站在床榻上转了个圈给明武帝看自己的新衣服,然后猛地扑进了他怀里,揪着他的衣服几下就爬上去抱住了脖子。然后,狠狠的亲了一口明武帝。
明武帝震愣,抬手摸了下脸上湿润的地方,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这些年他来东征西伐,手中人命无数,就连幼时亲近的长子见了他都被吓得不敢靠近,其余三子也在他面前一副小鸡崽头不敢抬的模样……
明武帝老父亲的心彻底被融化,一把将幺儿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之上。就连换衣也是不撒手,时时刻刻抱着她。
沈四娘饿的头晕眼花,但还是乖巧依靠在明武帝肩膀上,柔顺乖巧极了。
其实沈四娘骨子里不是这么乖巧的性格,哪怕重回幼时,也不会这般娇娇儿作态……但,眼前的人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她若是不亲近,便有可能从一个深坑跳入了另外一个更深更幽暗的四方牢笼。
她必须想方设法成为明武帝在众多儿女之中最重视的存在。她如今的遭遇,正好可以卖一波可怜,抓着明武帝让他对自己多投入一点精力和时间,只有投入的越多,对方才不会轻易的放弃自己。
沈四娘想着,抬小手摸了摸明武帝蓄起的胡须,天真问道,“窝以后也费长福子吗?”
福子?明武帝哦了一声,胡子啊,他故意动了动下巴,胡须也跟着抖动,逗沈四娘道,“当然会长,会长的可长可长~~比隶参的头发还长。”
隶参诧异抬头,对上了小公主震惊害怕的眼神,“陛下,您……”
“哇——”隶参话没说完,那头小公主啪嗒啪嗒落了泪,哭出了声,“丑,太丑了,窝不要。”
一句话扎心两个人,隶参瞧着陛下黑脸笑了。陛下真真是活该,哪儿有这么逗小孩的。
明武帝急的额头冒汗,赶紧带着沈四娘坐到了膳桌前,用吃食堵住了她哭闹的嘴。
沈四娘见好就收,止住哭声炫起饭来。
讲真的,再不给她吃饭,哭都没力气了。
明武帝瞧着沈四娘有些抗拒婢女,便主动投喂起她,可还没喂几口这小孩就说饱了,死活不肯在张嘴吃饭。
“再吃一口。”明武帝严肃着脸,将勺子怼到了沈四娘嘴边,“你这点量,还不如兽园的小猫吃的多。”
沈四娘想张嘴解释,可一张嘴话还没说出来,那勺子里的粥就灌了进去。她不由急的抓起明武帝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
没说谎,真的要撑死了,她还是小孩呢,吃不了那么多。
明武帝摸着圆鼓鼓的小肚,是不相信的。他在幺儿这个年纪,一顿五个馍都吃不饱,怎么会这点儿就吃饱了呢?
明武帝用搭弓射箭瞄红心的劲儿,再次趁着沈四娘张嘴的空隙塞了一口饭。
“隶参,你瞧幺儿这饭量对劲儿吗?”
隶参没养过孩子,也摸不准,于是提出建议,“不如宣太医来看看?”
明武帝点头允了,趁着太医来的时间,迅速解决了自己早膳,又从太医口中得知沈四娘是因为长时间饿着,胃需要慢慢将养,吃不多倒也没事儿,只要不再忍饥挨饿就行。
明武帝不怒自威,痛惜的抚摸了景明焕圆滚滚的肚子,带着沈四娘去了正阳正殿。又命隶参在自己椅子旁边搬了一张小方软榻,放了些从前长子玩过的物件儿让幺儿玩弄。
而后亲自取了诏书,垂眸提笔,将之前心中所思所想书于纸上。
“隶参,传朕旨意,四公主遭奸恶之人调换,却得上天庇佑,梦中点醒,寻回真身。今赐名明欢,以国号为名,庇佑江山,长乐永康。”
慈父之心爆棚的明武帝犹觉不足,又取一纸诏书,似乎是在问隶参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江南和河南二地粮食产量都差不多,该取哪地呢……”
思量一番,方走笔成文。
隶参不敢多想,赶忙上前接下诏书,宣读旨意时才知道明武帝选择了河南,将其划为了明欢公主的私人封地。
平原中部,最是适合种地了。据说前几年战乱,河南小麦亩产都有一石之多。隶参头一次在明武帝身上察觉“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的情绪,这是连陛下亲自待在身边的大皇子都没有过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