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欢心里厌恶至极,强忍着恶心感将桌面上所有的画卷打开。三十几幅一一看去,皆是上世诗歌宴会时所遇到过的。多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浑身上下明明找不出几个有点却被各家贵女推崇,争先抢后打破脑袋也想嫁的人选。
皇后确实用心了,但她这心,完全可以不用。
理智尚存,靖明欢艰涩开口询问,“这是谁的意思?”谁要给她选亲,谁要让她嫁出去?
皇后只当她是羞涩,“若没陛下吩咐,本宫可不敢轻易插手你这娇娇儿的婚事。”
一口积攒了十多年的怨气像是找到了出口,靖明欢喉头微痒,一声咳嗽,血从口出,喷溅到画卷上为卷中人添上了血梅点点。
靖元心里咯噔一声,眼看着靖明欢直愣愣的向后倒去,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在她倒下前将她揽到了怀里。
皇后更是大惊失色,歪歪扭扭起身差点跌倒在婢女竹歌身上,面色苍白,满目难掩的惊慌,“霄儿,她这是怎么了?”就算是再不满意这些公子哥儿的人选,也不至于吐血来逼迫她吧?
皇后短短几息就将靖明欢诬陷她的起因和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结果排列出来,她死死捏住竹歌的手,镇定开口,“靖明欢。这是陛下的意思,想不想嫁以及能不能嫁最后是由陛下做主,不是本宫,你不用在本宫这里装模作样!!!”
靖元收回了试探靖明欢的手,起初他也是怀疑靖明欢是故意来诬陷的,可她手心冰凉,颈间脉动也忽快忽慢,像是怒极攻心了……
靖元面色难看,冲着还在那里对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威胁的母亲喊,“快去请太医!”也顾不得这里规矩,拦腰抱起靖明欢冲进了内殿,将其安置在中宫床榻之上。
皇后身体微晃,“去请太医院判方宏亮,快去!”皇后吼完一声,头脑也是一阵轰轰响,她嘴里不停嘟囔着,“本宫什么也没做,本宫真的什么也没做……”
竹歌急急安慰,“是,您什么都没干,太子殿下和奴才都看着呢,您不用担心,什么事儿也不会有的!”
皇后呐呐摇头,“你不懂,陛下不会相信我的……”靖明欢在她宫中吐血晕倒,就像是□□落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隶参得到中宫传来的消息时,还以为自己耳朵挺差了。接连问了两遍,隶参连滚带爬跪倒在殿中,“陛,陛下……明欢公主吐血昏迷不醒了……”
明武帝斥责隶参御前失礼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当’的被隶参一棍敲晕了后脑勺,“你,你说什么?”
明武帝觉得又是一场误会,可这次是点明了幼安的名字。明武帝放下折子,站起身走了几步,对着隶参道,“去抬轿子。”他腿有点软,走不动。
等到了坤宁宫,明武帝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可他想不明白,不过是看个画像,怎么会吐血晕倒。
皇后一瞧见明武帝就像是见到了主心骨,“陛下,我什么也没做。”她心里慌乱的都忘记了自己的自称。
太子靖元守在床榻之前,见明武帝来了便让开位置,“刘院判已经来看过了,说四妹妹是郁结难开,气血逆流咳血。”
刘宏亮常给靖明欢请平安脉,每每给她把完脉之后才去明武帝那儿,明武帝是知道幼安心有郁结,可他一直觉得小孩子而已,能有什么烦恼郁结?从未仔细在意过,现如今,明武帝看着中午还和他抢着争汤喝的小人胸膛起伏很平的躺在床上,他肠子都悔青了。
“刘宏亮人呢?”明武帝面色上看不出喜怒,语气也平静十分。
皇后忐忑开口,“去熬药了。”
靖元补充,“父皇,刘院判说四妹妹这口血吐出来算是好事,污血吐出来只要在细细开导,就能好……”
明武帝目光锁定到那沾了血的画卷,脑中已经浮现出靖明欢吐血倒地的场景。他派隶参去问了刘院判能否给明欢公主移动位置,得到了不行二字,便让人把原本属于皇后住的地方收拾出来,让皇后去了偏殿住。
靖元一直候在一旁,怕自己一走明武帝就迁怒母后,但明武帝看见他就想起自己这两年一直被蒙骗的事儿,更怒了。“滚回东宫,在朕没有旨意之前,不得外出。”
靖元眼神一暗,“儿臣遵旨。”走到门口,他想说什么,却看见明武帝亲自拿起一旁的帕子给靖明欢擦拭脸庞,咽了下去。说再多也不如靖明欢醒来自己说清楚的好。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没对她做什么不是?
迷迷糊糊中,靖明欢嘴中被喂进苦涩的药汁,苦涩的味道让她微微睁眼,看到了红着眼的明武帝,他面容不解难过,“朕明明从找到你开始,无一不宠着你,应着你,你到底有什么好担心好害怕的非要这么折腾自己?”
明武帝又说了一句什么,靖明欢却听不清了。
隶参听到了,面色陡变,噗通跪了下去,“陛下,您这话让明欢公主听了一定会伤透她的心的。”
明武帝将勺子放至一旁,没在说话。隶参跪了好一阵,才被允起身,又去仔细探查下午在坤宁宫发生的事情。
皇后在偏殿被来人再三盘问,心里的惊慌也变成了怒气。等人一走,就挥袖想将桌子上的茶杯瓷器挥去,竹歌按住皇后的手,阻止她,“娘娘,陛下还在寝宫,若是陛下得知……”
“本宫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不能生气?”皇后一口气咽不下去,“她都住本宫寝宫,把本宫赶到这里来了……”
“皇后娘娘!”竹歌高声压住皇后,“您就别给太子殿下添麻烦了,太子已经被禁足东宫了,您别忘了咱们最开始请靖明欢来是为了什么!”
因为太子作弊之事败露,要拉拢靖明欢,让她为太子说好话……皇后暂时清醒过来,不再闹腾。就连隶参又带着人来问,也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说着靖明欢入了坤宁宫的一举一动。
等第二日明武帝下了早朝,来坤宁宫看靖明欢时,淑妃也在。他没有心情理会淑妃,伸手摸向靖明欢额头。
殿内的气氛压抑沉闷,明武帝略坐了一会儿起身要离去,一只冰凉的手却拽住了他尾指。“陛下,公主醒了!”
靖明欢略微用了点力,她还记得迷迷糊糊之间明武帝说的话,“对不起……”前世的事儿就像她的影子,哪怕她站在阳光之下,那黑影也始终跟着她。明武帝对自己的宠爱就像是空中楼阁,看似华美精致,却位于高空,随时都有跌落的可能。她知道自己受宠,但在某些,涉及到某些真正的君权父权底线时,明武帝给自己的宠爱,一句令下就可全部收回,所以她的真心换真心策略之下,掩藏着一道明武帝永远也无法进入的门。
明武帝脚下一顿,心里叹口气,还是坐回了床榻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担心温和,“好好休息,别再想其他的了。”
两人视线相对,一滴清泪从靖明欢眼角滑落进入发间,明武帝心中已经痛到麻木,“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淑妃在一旁没听懂父女二人再打什么哑谜,只瞧见了自己刚醒的女儿轻点头,松开了明武帝的手,再次阖眼休憩。
明武帝将淑妃赶了回去,让隶参把奏折拿到了坤宁宫批阅,和靖明欢待了一日。到夜间,靖明欢已经有了说话的力气。
看着还在桌边挑灯看奏折的明武帝,她咳了一声,轻轻开口,“爹,我要是一直不出嫁可以吗?”
明武帝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女子哪儿有不嫁人的,莫说胡话。”
“若是我嫁人之后被磋磨至死呢?”
“荒谬!”明武帝觉得靖明欢是病糊涂了,“你是朕的女儿,谁敢对你不敬?皇后此事确实是朕吩咐下去的,挑选的儿郎也是长安最好的人选,你对谁不满意可以直接说出来,不嫁就是。”
靖明欢为自己的吐血找了个理由,父女差点离心之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再发生,明武帝的一番苦心也要被她折腾没了。“爹,如果我已经死过一次呢?”
明武帝视线落到靖明欢身上。灯光昏暗,他看不清女儿的神色,只隐隐从她的话里听出一抹浓郁的死气。明武帝心中一惊,起身上前,因着礼制,没有过于亲近,站在薄薄的帘前,“幼安,你……”
“爹,我不是在说胡话,我之所以郁结沉闷,就是因为这件事。”靖明欢打断明武帝的话,“我梦到自己没有被您找到,被萧氏嫁给了一个侍郎之子,为他纳妾,最后传宗接代生儿子的时候,大出血死了。”
明武帝心想,这还不是胡话?
靖明欢继续道,“是神明见我可怜,才把我送了回来,送到了您身边,不然,我如何能在众多人之中一把抱住您,说您是我爹呢?”
“小时候,我记忆模糊,只说是有人把我送回来,您说是神明庇佑,我就信了。直到今天看到那些画像,压在心底的记忆才被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