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走神的杜筱清骤然起身,钳住他的下颌,轻轻一击,那人吐出一口血沫子,面上渐渐涌现惧意。
等到三旬牢中的敲击声响过几次,杜筱清一边走出窄牢,一边接过守卫递来的帕子擦手。
守在外面的武兵之首玄圭眼巴巴地围上来,杜筱清低头仔细擦去指缝的污渍,“那批有毒的香料在城北砚池巷。”
玄圭得到回答,眼中多了一丝喜色,忽然想到什么,“砚池巷是杜家的地盘,那里人多眼杂,难不成一户户搜?”
一户户搜查难免会引起民愤,有损明太守的名声。杜筱清道:“在那一带放出风声,就说,重金悬赏莞香,无论品质,当场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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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江定安从寮步香市下值回到砚池巷,正愁四处打听不到明太守的武兵要去做什么,刚进巷口便瞧见几个香户围在一起商讨着什么。
她初入砚池巷,与街坊邻里不甚熟悉,想了想,上前分了些掌柜发的香体粉。
江定安面颊含笑,雪腮如同剥了壳的荔枝,身上朴素的藕色襦裙冲淡了些许容貌的姝艳,更显亲和。
香户们瞧见她便高兴,乐呵呵地接过她双手递来的香盒,告诉她:“江小娘子,你家中可有莞香?哪怕只有一钱,都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说这话的香户脸上满是神往之色,似乎已经沉浸在发财的盛景中。
江定安装作好奇:“莫非城中有人高价收购莞香?”
香户连连点头:“不错,不知哪位城中大户放出悬赏令,重金寻莞香,一香值千金。”
江定安若有所思,她直觉此事与明太守有关联,只是一时半会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关联。
莞香制作工艺复杂,正宗的南越莞香几乎全部被杜家垄断。
如果那位不知名的大户真的需要,何不花重金向杜家求香?反而全郡发悬赏令,就不怕寻到不知品质种类的赝品么?
江定安倒推了一番,倏忽灵光一闪,如果他们想要的就是赝品呢。
假如有人私制有问题的莞香,想要以次充好,滥竽充数。把这些人揪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利诱之,正如这一钱千金的悬赏令。
江定安思索一会儿,记得当年莞香有个不为人知的特点,能够吸引白斑金翼使。
只是白斑金翼使栖于古沉香树上,在虫蚁啃食出的虫洞中筑巢,随着近年来古沉香树被伐,如今已经十分罕见。
她在天柱山上采香十年,只见过两次。
一个大胆的念头缓缓浮现——她要进三旬牢,看看牢中是不是有故人。进去不难,想要平安无事地出来,绝非易事。
不管如何,她得搏一搏。
一连过了数日,直到香坊中的香体粉尽数售罄,贴在砚池巷泥墙上的悬赏令翘起黄边,依然无人来揭。
香体粉售罄,窦掌柜私下问江定安要何奖赏。
她怀中揣着向窦掌柜讨来的物件,没有急着回家,反倒去了隔壁的虫市。
所谓虫市,即售卖各种山野昆虫的地方。包着头巾的小贩正在大声吆喝,窸窸窣窣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江定安身穿蜜合色素衣,头戴幂篱,穿梭在其间。
她寻觅了一番,没有找到白斑金翼使,倒是找到了与其外形相似的草虫。
“这虫子吃什么?”江定安隔着幂篱仔细看了看,问道。
虫贩随口应道:“草料,给你看看。”说罢,将银笼举起来给她看,里面散落着些许稀碎草根。
江定安不再犹豫,拿着刚发的俸禄买下几只草虫,提着小笼往家的方向走。
她还未进砚池巷的巷口,便闻到一股浓郁的幽香,一时恍惚,竟觉得与记忆中的莞香有两分相似。
这股气味越来越近,随着车辕吱嘎作响,一辆华盖马车迎面驶来。
马车旁缀了一圈年轻护卫,手中执锐,衣裳色彩鲜艳,排场盛大,许是哪家贵人出行。
江定安下意识避让,倏忽瞥到远处一闪而过的人影,虽是普通的麻衣,气质却像明太守麾下的武兵。
她随即意识到这马车上必定有莞香,只是真假就难说了。
马车从身边快速驶过,带起一阵长风,掀开罩在虫笼上的轻薄纱布,江定安连忙将其系上。
她留着这些草虫有大用。
等马车驶远,那群威武的家丁也消失在视线里,逐渐响起稀稀拉拉的议论声。
“那户就是新搬来的,听说他们家有莞香,而且还不少呢!”
“那是自然,你方才没注意到他们把莞香涂在车轮上吗?一路碾出来,这巷子里面都是香气。”
几个香户站在各自屋前交头接耳,江定安笑着走上前,态度随和,唠了几句家常话后试探道:“这家人如此奢靡,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江娘子,你可问错人了,这户人家搬来后闭门不出,今日是头一回出门。”
这户人家如此神秘,江定安越加笃定自己的想法,想必他们家中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比如伪劣假冒的莞香。
自从那次巷口狭路相逢,江定安就开始格外留意那户人家,一直等到八月中旬,相熟的乞儿告诉她那户人家手下的家丁悄悄揭了悬赏令。
彼时娘亲正在烙烙饼,她取过几块用油纸仔细包好,递给瘦小伶仃的乞儿,眼见乞儿抱着一摞烙饼转身跑了。
她拿起向窦掌柜要来的物什和虫笼,和娘亲说了一声,旋即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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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定安花银子雇了马车,根据悬赏令上面的地址来到城外一处别院。
到了才知道,那发布悬赏令的人家真真是位高门大户。
光看别院外面,一片巍峨的红墙碧瓦,独自矗立在山光水色中。
那辆车轮上涂莞香的马车停在府外,马夫坐在车上小憩,再看别院朱红的大门敞开半扇,便知他们已经进去了。
江定安并不急着进去,走到马车前,眉眼含笑。她本就生得姝艳,青黑的圆瞳略显疏离,一笑如同冰潭春融,在人心间化开暖融融一片。
被脚步声惊醒的马夫蓦然睁开眼,看到江定安时,眼中的警惕之色逐渐化去。
江定安说:“听闻府上颇精香艺,在这方面造诣高明,就连车轮子上面都涂了香料。不知可否让奴婢看看?”
马夫听了这番吹捧之言,眼中浮现出一丝得意,只是面上尚有几分犹豫,“你是何人?”
江定安面不改色:“我是这府上的女使,听闻诸位揭榜前来,要献出价值千金的莞香,很是仰慕。”
她语气认真,“苦于奴婢不能进前院观瞻一二,所以只好来看看车轮上面的香料。”
她说的十分诚恳,马夫被打动,扬了扬下巴,大发慈悲道:“诺,看吧。”
江定安捧起衣摆,蹲下靠近车轮,看了又看,趁马夫不注意,用指尖迅速取了一点香料,藏在指缝间,道谢离去。
随后顶着马夫的目光不慌不忙从半开的府门溜了进去,姿态端庄,步履轻盈,好似在自家庭院漫步。
一转身便将指缝里藏着的粉末按在袖口,使劲摩挲,很快化开一阵浓香。
谁知一进府门便撞见了身着常服的武兵,武兵个个虎背熊腰,强壮有力,齐刷刷向她看来。
江定安取出袖中物,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瓷瓶,里面装着窦掌柜给她的白木香。
白木香类属沉香,与莞香也沾点边,只不过是莞香中年份最小、气味最淡的一种。
瓷瓶很轻,几乎只有一点点瓶身的重量,里面的东西则少之又少。
手里端着轻飘飘的瓷瓶,江定安面不改色:“我是来献莞香的。”
为首的武兵沉默着打量了她一会儿,她装作不耐,随意扬了一把袖子,掀起一小阵微风,裹着浓烈的香气吹到对面之人身上。
武兵闻到香气,倏忽笑道:“方才怎么不跟着一起进来?”他感叹,“一个一个的,多麻烦。”
江定安知道他是把她看作那些人的同党了,她也不解释,只当没听明白,眼中适当地流露出一丝迷茫。
灰袍小厮领着她往正堂去,一路上小厮沉默无言,江定安问他:“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来献香?”
小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这位娘子,到了正堂,您就知道了。”
江定安本就不在意有无回应,她要通过小厮之口撇清关系,此行不仅要浑水摸鱼进三旬牢,还得清清白白地出来才是。
到了正堂,几个身上香气四溢的年轻男子正在给箱箧开锁,似乎谈妥了价钱,就要验货了。
主位上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身子前倾去看箱箧,两方有说有笑,氛围似乎十分融洽。
小厮领着江定安出现,如同投石入潭,打破了看似平静无波的氛围:“回禀老爷,这位娘子前来献香。”
老爷的目光从箱箧移到江定安身上,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随后又不感兴趣地移开,只顾着盯着上了三道锁的箱箧看。
围在箱箧旁开锁的人没有理会江定安,专心致志地凿着最后一把锁,只听咔嚓一声。
开锁的郎君欢喜道:“开了!”
箱箧露出一道缝隙,香气登时弥散开来,味道之浓厚,几乎要溺死在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