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宿因为他经受了多少无妄之灾,林宿自己可能都不清楚,但方辞却心知肚明。
他知道自己没立场要求林宿原谅他,但同样的,方辞也知道,他不甘心就这么和林宿桥归桥路归路。
他扒着床边,语气认真:“你想打我或者骂我都行,我活该,我都受着,只要你能消气,但如果你说保持距离那我也告诉你不可能,我死缠烂打的本事你知道的,你就算躲到国外也不可能把我甩开。”
林宿嗤笑:“任打任骂?”
方辞豁出去了,点头:“嗯。”
“行啊,那你知道我因为你挨了多少巴掌吗。”林宿打开灯,“既然任打任骂,那把脸伸过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眼睛疼,方辞忍不住眯了下眼。
等适应了光线,他看到林宿脸上毫不掩饰的、轻慢又**的恶意。
方辞很少在林宿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这种摆在明面上羞辱让他有些难堪,他攥着被子,一时间没有说话。
林宿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方辞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闭上眼扬起下巴,把姿态放到最低:“只要你能消气。”
林宿手指抵上他的下巴,微微用力,让他把头仰得更高,慢条斯理地道:“你这个表情,看起来很不情愿。”
他说,“笑一下,你笑起来很好看。”
你要打我还让我心甘情愿?我笑得出来吗?方辞又委屈又生气,他甚至有给林宿一拳然后摔门就走的冲动,从小到大也没人给过他脸色看,凭什么要在林宿这里受这个气。
还说他蹬鼻子上脸,明明林宿才是蹬鼻子上脸那个。
可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见林宿放下手,凉声道:“不愿意就算了。”
“别删好友。”方辞忍下一肚子火气,努力控制表情,尽量自然地朝林宿笑了下,“我没有不愿意。”
他想,打就打吧,本来就是他欠林宿的,起码林宿还让他做了心理准备,林宿挨打的时候,方天河可没这么好说话。
林宿挑了下眉,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不许闭眼,睁开眼睛,好好看着。”
方辞头皮发麻,被单被他抓得全是褶皱,下午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翻涌上来,让他委屈得眼眶发酸。
他吸吸鼻子,还是睁开眼睛,很牵强地扯出个笑:“嗯……我看着。”
林宿扬起手,落下的力道又快又狠,方辞甚至能听到破空的风声。他抖了下,抓紧了床单,身体紧绷到极点,拼命压下躲闪和闭眼的本能。
可巴掌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停下,落下时只是很轻地碰了下他的脸。
方辞错愕地睁大了眼,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蹭地一下从心底窜起,炸的他什么反应都忘了:“你……”
林宿语调戏谑,“你好像很失望。”
方辞给点阳光就灿烂,立刻把脸贴过去在林宿的掌心蹭了下:“没有,你不生我气就行。”
“找不到证据就创造证据,你可真是豁得出去。”林宿托着他的下巴,笑着说,“可这里不是美国,钓鱼执法不合法。”
方辞被他说懵了,在他掌心里愣愣抬头:“什么钓鱼执法?”
“虽说以你爸妈对你的偏爱程度来看,就算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犯贱,他们也还是会替你讨回公道。”林宿的指腹很轻地蹭过他的嘴唇,“可你别忘了,爷爷奶奶也警告过你别来招惹我。”
方辞终于明白过来,林宿是以为自己又想在爸妈跟前挑拨离间,所以才会同意林宿打他这件事。
他伏小做低了半天,在林宿看来只是别有用心。
林宿说他犯贱。
“不是的,我不是想陷害你。”方辞被他看得浑身发冷,“我没有,还有爸妈,你不能连解释都不听就直接跟我们所有人撇清关系。”
他慌张到语无伦次:“跟我回家好吗,爸妈都很想你,一直在找机会给你道歉,我也是,可你很久都没有回家了,林宿,你不能这么狠心。”
林宿冷漠的目光随着他的话逐渐变得摇摆不定,在方辞越发慌张的注视下迟疑开口:“你哭什么?”
他哭了吗?方辞胡乱抹了把脸,摸到了一手的水渍。
原来真哭了,明明已经哭了一下午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眼泪。
他忽然很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林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出身不是他能选择的,可他的存在破坏了两个家庭,他也不想这样,却又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果那两枪没有打偏就好了,他可以直接死掉,不用面对满地狼籍的现实,也不会知道自己出生就带着原罪。
可他偏偏活了下来,连逃避都没法逃避,被迫面对这一切,亲眼看着因为他的存在而被搞砸的一切。
或许是看方辞哭得实在有点可怜,林宿不可避免地又开始心软。
他总是心软。
从床头柜抽了两张纸巾,林宿给方辞擦了眼泪,很是有些无奈:“我都没哭,你先委屈上了。”
方辞仰着脸让林宿擦眼泪,知道自己哭的很没有道理,却还是止不住的委屈,他说:“你凶我。”
眼泪落在林宿的手背上,烫得他很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有苦说不出、有冤没处诉的时候了,他有什么办法呢,方辞总是能让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林宿说:“你不哭,我就不凶你。”
方辞用力揉了把脸,试图把眼泪揉回去:“你不删我好友我就不哭。”
“嗯,不删。”
“也不能不理我。”
“理你,不会不理的。”
“不能赶我走。”
“不走,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你上课我也要去。”
“……行,去。”
好幼稚的对话,方辞感觉好羞耻,但效果很好,他又觉得羞耻一下也没什么。
见方辞终于不哭了,林宿简直如蒙大赦,在方辞又一次想说话的时候率先捂住他的嘴:“好了安静,该睡觉了。”
方辞眨巴着眼,眼尾还噙着泪珠,他嘴唇贴着林宿的掌心,声音有些模糊:“最后一句。”
掌心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林宿放开手:“说吧。”
“我能追你吗?”
林宿:“……”
果然就不该心软。
他啪地一下关掉灯,“安静,睡觉。”
方辞:“说好的不凶我呢。”
“闭嘴。”
“哦。”
方辞爬上床,规规矩矩地躺在床边边上,可能是哭的太久脑子缺氧,躺下不久他就沉沉地睡了。
一夜无梦。
醒的时候林宿还在睡,方辞点了早餐,洗漱之后刚好送到,他把餐盒摆到桌上,声音很轻,但出租屋的空间太小,林宿还是醒了。
他瞥了眼餐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起这么早?”
方辞一脸谄媚:“说了要追你,当然得有点诚意。”
“……”林宿顿了下,说,“你在家要是有这份诚意,兴许还能拿半份工资。”
方辞没在意他的阴阳怪气,问,“为什么是半份?”
“因为保姆都是自己做的,而你只会点外卖。”
方辞把这话咂摸了一下,眼睛一亮,很是兴奋:“你想吃我亲手做的早餐?”
林宿无语:“就你这厨艺,还不如点外卖。”
方辞不兴奋了:“哦。”
说得好像你的厨艺有多好一样。
吃过早饭,两人就往学校赶,林宿刷了校园卡,拽着方辞一起进了闸机。
门口保安拿着探测仪一指:“诶你怎么不刷卡?”
林宿头也不抬:“他忘带了。”
谎话张口就来,说的实在自然,保安下意识当他们是出学校吃饭的同学,挥挥手让两人离开:“下回注意啊。”
走出一段距离,方辞忍不住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回头对着闸机啧啧称奇:“你们大学这么厉害,进门居然要刷卡,我记得以前不用啊?”
“……”林宿:“去年阳大校内出了场车祸,影响很不好,所以市内的大学基本上都设了门禁,学生也不能开车进校园了。”
去年的时候方辞一门心思全在身世上,对这些也就没关注,他上网搜了下,七死五伤,前不久肇事者刚被判了死刑。
方辞震惊:“真可怕。”
他震惊,林宿的同学也很震惊,毕竟林宿以前上课都坐第一排,这次不仅坐到了最后一排,旁边还跟着个不认识的小帅哥。
有人凑过来八卦,对着林宿挤眉弄眼:
“方宿这是谁啊。”
“还挺帅的啊,以前没听你提过。”
“宿哥,你居然带人一起上课了。”
林宿一句话堵死了他们的八卦:“我弟弟,过来看看咱们学校。”
说是弟弟,一群人的兴趣瞬间消散一大半,但还是有人问:“你弟弟不上课吗?逃课来的?”
“没逃课。”林宿笑了下,“他毕业了。”
“啊?高中毕业吗?这会儿也该上大学了吧?什么大学现在还不开学?”
“他麻省理工毕业。”
围过来的同学震惊地看向方辞,很想质疑一下这话的真实性,可想到林宿的家世,又一言不发地回了座位,不约而同拿着书本坐到了第一排。
讲课的教授乐呵呵地:“哟,今天这么出息,都坐前面听课了。”
方辞一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
林宿就笑。
“你同学都叫你方宿?”方辞又问,“那我是不是也该这么叫。”
“学籍是方宿,他们就这么叫了。”林宿说,“林宿也行,方宿也行,随你怎么叫。”
方辞哦了一声,安静地陪林宿听课。
一开始爸妈怕林宿不愿意,叫的名字都是林宿,只有在向别人介绍的时候才会叫方宿,后来改了户口,叫林宿叫习惯了也就没改口,没想到林宿早就对新名字接受良好。
方辞又扯扯林宿的袖子:“可还有别人叫你宿哥。”
“朋友都这么叫,高中同学叫的更多。”林宿拍了下他的手,“好好听课,别开小差。”
方辞立马认真起来。
多少年没上过讲中文的课,方辞逐渐入了神,笔记满满当当写了两页纸,然后揉着肚子和林宿抱怨:“听课费脑子也费肚子,我饿了,你带我去吃你们学校食堂呗,我没吃过国内的大学食堂。”
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林宿无奈,但还是带着方辞去了。
方辞没进过大学食堂,见什么都新鲜,扯着林宿的袖子两眼放光:“掉渣饼是什么?我看也没掉渣啊?”
“橘子炖排骨……?这玩意儿能吃?”
“这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黄焖鸡?好吃吗?”
“麻辣香锅?有多麻有多辣?”
林宿面带微笑地把胳膊从他手里扯出来,打了份套餐就找了张桌子坐下,顺手把饭卡丢给他:“慢慢逛,我在这儿占座。”
方辞矫揉造作地推脱:“我说要追你怎么还能刷你的饭卡。”
“这个食堂不对外开放,所以不能手机支付,你不想用可以饿着,或者去一公里之外的其他食堂打包回来。”
方辞立马拿着饭卡走了:“那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林宿笑了下,看着方辞上楼下楼左逛右逛,把三层食堂逛了个遍。
对面忽然坐下了个人,林宿看了眼还空着好几张桌子的食堂,又看看对面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客气道,“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
那人说:“我知道,不过我是来找你的。”
林宿不解:“我们认识?”
他对这人毫无印象,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来者不善。
“现在认识也来得及。”对面的人摘了口罩,露出一张陌生的脸,“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行初。”
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他对林宿粲然一笑,“方辞的——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