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出奶茶店,酝酿了两三天的大雪也终于开始下了,鹅毛似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不等落到预设的降落地点,就被北风吹着四处飘散,不过几分钟,地面就有了薄薄一层积雪。
“下雪了,”安浔兴奋地抬头看天,雪花一片接着一片。感觉好像是有人把被灰布遮住的白云揉碎了,一股脑地撒了下来。
这一刻,一句北风吹雁雪纷纷在眼前具象化了。安浔报北方的大学就是为了在冬天能见到漫天的大雪飘扬,而不是像他的从小生活的那座城市一样,不知下的是雨还是雪,落到地上不是洁白的积雪,而是一地泥泞的脏污。安浔讨厌那座城市,哪怕他在那里长大。
“初雪快乐啊学长。”他看向身边的沈绰,笑得眼睛弯弯。
沈绰低头,看着安浔泛红的鼻尖,看着落在安浔睫毛上的雪花化作一滴水缓缓落下,他喉结滚动,搓了一下指腹。
“初雪快乐,安浔。”他说。
安浔回到宿舍,刚一打开门,就看到四只眼睛直勾勾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你俩这样怪吓人的。”安浔换完鞋,把沾雪受潮的棉服围巾挂到暖气片旁边,“讲真,我第一次觉得小明的眼睛能这么大。”
李亦明刚起床,在书桌上坐着,闻言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别扯,快点老实交代。”
“坦白从宽!快点给我们讲讲后续,前情周哥已经给我们提要了。如果你态度良好,我们酌情对你背叛单身组织的行为给予宽大处理。”床上的许展鹏人也坐了起来,看着安浔从门口晃到阳台,从阳台晃到书桌前坐下扣手机。“别晃了,小浔!快讲讲!听到周哥说你还有个前任给我人都吓醒了!”
“就是啊,咱们同居马上一年半了,这么深厚的感情,你们连哥们儿网恋被骗八十块钱都知道,居然不告诉哥们儿你谈过恋爱!”李亦明发出谴责,“小浔,你个浓眉大眼的心里真能装事儿!”
安浔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一个在床上,一个在书桌上,都是一脸正义地看着自己,有点想笑,他也真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你俩这样好呆啊裹着被子,能不能穿上衣服?”
眼看那二人的表情越来越不善,安浔乖巧坐好,面向他们两个。
他开口解释:“不是故意瞒你们的,我是真觉得没啥好说的。高二谈的恋爱,满打满算俩月吧,就一次月考,一起期末考,寒假分手。之后也没再见过面了。我都不知道对方考到咱学校了。”
“周洲说你早恋我还以为他在驴我,没想到是真的。”
安浔态度十分诚恳:“都是年轻不懂事,现在想想当时真跟玩似的,所以就没跟你们说过。还有要问的吗大哥们?你们尽管问!我选择要不要回答。”
许展鹏披着被子,白了安浔一眼。他盘起腿,拿腔捏调,“本官有话要问!堂下安浔,你俩是谁提的分手?”
安浔哽住,“...他”
李亦明本来悠哉悠哉地吃瓜,一听是对方提的分手,着急了,“不是,他凭啥啊,我们年轻水灵的十六七岁的安浔,他凭啥提分手!”
许展鹏没说话,但也是一脸愤慨地点头。
安浔看着他俩为自己抱不平的样子,有点感动。从有记忆开始,都没有人会在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时,就这样无条件站自己。这个大学真没白上,安浔觉得这学费很值。
平复一下有些感动的心情,安浔解释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也挺复杂的。要不等周洲回来一起说?”
李亦明许展鹏果断拒绝,“不行,这样我会一直想着这件事的。下午课都上不好,小浔你肯定不会忍心让我们牵肠挂肚的无心上课吧?”
“是啊,你说,我给周哥发消息现场转述!我手速超快!”
那好吧,见他俩这么坚持,安浔开始组织语言。
“其实这件事牵扯比较多,不单单是我俩谈恋爱,跟家里的事情也有关系,之前有一次我生病住院,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跟家人联系吗?就是......”
“不会是因为你跟男生谈恋爱被逐出家门了吧!?”李亦明提出自己的猜测。
“......”安浔无语,“没那么狗血。更何况现在男男女女都能结婚,你说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桥段了。”
“我,先说我跟陆平琅吧,就是那个前任。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一起玩大的。我们两家是世交,关系不错。我高二的时候,他高三,开始追我,说是怕自己毕业了我被别人骗走......”
李亦明发出锐评“诡计多端,巧舌如簧的男人。”
安浔听见他的话,笑了笑,心想还真是诡计多端。他低头看着桌面上的蜡笔小新手机支架,继续讲述。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就在一起了,直到寒假,家里出了点事。那时候我才知道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因为医院的原因,两家抱错了。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一路跳级考入B大。他真的很厉害,父母出车祸去世的时候才十几岁,自己半工半读,成绩依然特别好,在我还苦兮兮地备战高考的时候,人家大学都快毕业了。”
“从小家里就觉得我不像他们的孩子,因为我不健康也不够优秀,隔三岔五就要住院,哪怕是小学时期都不能次次第一名,哪方面都不如哥,不如别人,所以他们背着我做了DNA,在我初中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
“那个孩子找回来之后,他们就送他出国继续深造,他们兄弟俩在一所大学里,还准备让他们一起接手家里的产业。和我也签了一份协议,等我高考完就把户口分出来,但是不能公开。”
“然后我高考完重新办理户口本和身份证,净身出户了。他们保证不让我偿还抚养费,我也不回去找他们要钱,不会再外面提及和他们的关系。以后各自安好吧,就是这样子。”
“杜家也知道这件事了,他家里人想送他和那个孩子一起出去留学,和我撇开关系,因为他爸爸当时再和我养父谈合作嘛,所以,所以就分手了。后面就是我以为他出国了,我高考完,挑了一个离家远的985,没想到这还能碰见。”
终于说完了,安浔长吁一口,吐出心里的浊气。
真的是,很久没有想过这些事了,安浔本以为自己可能会说着说着哭出来,就像刚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样,就像是高考完从那个所谓的家里搬出来的时候那样。
他竟然可以当作讲故事一样说出来,时间果然能冲淡一切。深呼吸,缓解了鼻子的酸涩,安浔感觉自己更坚强了!
安浔正鼓励自己呢,忽然听见有人再擤鼻涕。他抬头,发现许展鹏眼眶红红的,在手机上疯狂敲字,李亦明裹着被子抱着自己的抽纸泪流满面。
“不是,你哭什么啊小明,”安浔哭笑不得,“都过去的事了,而且你看我鸠占鹊巢那么多年,早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还把我养这么大,该我吃的苦一点没吃,最后他们把我亲生父母留下的房子和赔偿款都给我了,我也不算很惨啦。”
谁知安浔说完,李亦明哭的更大声了,“呜呜,呜呜呜呜小浔,你,你别这么说,他们但凡,但凡对你有感情,都不会和你断绝关系,说的好听,还和你签协议,不让你赔钱。你不说,说,我也知道,是他们怕你赖着他们,怕你赖着不走呜呜呜呜呜,他们拿赔钱威胁你,明知道你还不起。这件事又不怪你,都是那个医院,连孩子都能抱错呜呜呜呜呜”
安浔走到李亦明身边,摸摸他的头的,感觉有些魔幻,万万没想到自己讲完这些居然是安慰别人的哪一个,颇有些哭笑不得。
“话不是这么说的小明,虽然他们不爱我,但是让我衣食无忧的长这么大,不用为了生计奔波,他们签协议是应该的,就算他们什么都不给我,我也会离开,因为他们又不欠我的。这件事我没错,难道那个孩子错了吗?他更没错,他本该拥有的生活被我占了,他吃了本来该我吃的苦,这就是我对不起他。我享受了本不该享受的,躲开了我该吃的苦,这就是我的错。”
“可是,可是呜呜呜呜呜”李亦明说不出话,感觉安浔说的不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别哭啦,我现在挺好的,你看985在读,有房有存款,领先至少80%的大学生的,这不挺好嘛。”
安浔安慰着李亦明,也不忘许展鹏,“鹏鹏啊,你轻点,我都听见你指甲在屏幕上砸的砰砰响了。”
许展鹏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
“这事儿就跟你们说了哈,除了告诉周哥,你们要帮我保密。不然我要付违约金了。”
“嗯!”
“你放心,那,那个男人呢?”李亦明哽咽着还不忘继续吃瓜。
“哪个?”
“就是那个,你室友,不对,你前任的室友。”
安浔摇晃手机,笑眯眯的,“刚加了联系方式,他说要追我,我同意了。”
“你这次怎么这么轻易都同意了?咱班长跟你表白两次了你都没同意。”
“我又没同意和他谈恋爱,我同意的是让他追我。”安浔回自己位置上坐着,“至于为什么同意,当然是因为长相符合我的审美啊,简直是我的理想型啊!你理想型说追你你能不同意?”
李亦明想了想,很诚实地说不能。
“谁啊,这么帅,”虽然诚实,但他还是酸溜溜的,“我这么帅也没见你说我是你理想型啊。”
讲实话,李亦明确实是个帅哥,而且是很符合当下潮流校园帅哥,属于在网上发一个打篮球或者做presentation的视频,挂上学校的定位流量会爆的那种奶狗系帅哥,阳光可爱挂的,安浔不喜欢。
“直男别gay我啊,小心遭雷劈。”
李亦明撇嘴,“快说是谁!”
“经管大三的沈绰。”
“经济学院的沈绰?!好吧那确实,我承认他比我略帅几分。”李亦明心服口服。倒是许展鹏从床上下来,有点好奇“小明怎么认识物院的学长?”安浔也好奇,俩人等着小明给他们解惑。
李亦明翻了个白眼,“上学期,咱仨忘带钥匙了,周哥在上课,石头剪子布我输了去拿钥匙,记得吧?就那次,周哥出来给我送钥匙,好帅一男的从我眼前过去,我听见他们老师喊他沈绰,问他咋才来。你们都忘了!我回来还跟你说今天碰见一哥们儿,帅逼一个。你们问我啥时候gay了!”
安浔许展鹏对视,想起来了。
李亦明得瑟,“后悔吧小浔,如果是你去拿钥匙,说不定你俩都快过一周年纪念日了。”
安浔十分诚恳,“五局石头剪刀布你全输,也没给我去的机会啊。”
李亦明:“......”淦,把我的眼泪还给我。
初雪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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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