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夜晚多了几颗星子,在城市的灯光中几乎隐灭。厨房的窗户开了一半,有凉风随时吹过来,配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这里像是一个充满爱的小家庭。
赵瞿坐在姜厌郁的对面,脱围裙时候倒是没有让姜厌郁帮忙,此刻他垂着眼睛喝汤,手指不挑剔地捏着白色的塑料汤勺。
青年又变成了原来的清雅仪态,袖管外露出的腕表像是翡翠一样莹润明亮,举止中一派因良好修养体现出的安静从容。
姜厌郁暗地里察看了赵瞿的表情半天,微信工作群里还在不停震动,似乎舆论风向使得公司公关部门更加关注此事。
姜厌郁犹豫半天,终于问道:“你和星野的名字还在热搜上挂着,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赵瞿抬起头,不作痕迹地看了一眼姜厌郁的面前,食物几乎没有动过。
再看对方的脸,眼睛里情绪颤动,虽然尽力表示着平静,还是藏着急迫和心焦,显然没有吃饭的兴致。
他轻微皱眉,搁下手里的汤勺,刚想要说些什么,桌子上手机的振动打乱了思绪。
看了一眼来电人,赵瞿重新看向姜厌郁,语气里带了点歉意,道:“我先去接个电话。”
姜厌郁一个人住,所有地方都相对私密,赵瞿起身离开了几步,也只不过走到了客厅最远处接听电话。
那些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赵瞿低沉淡然的嗓音更多是回答。
“我知道了,后天没有工作,那一天回家。”
“嗯,你看着办,我都行,等到赵婷过来再说。”
像是骤然吹过了一阵冷风,姜厌郁突然身体僵硬,他远远注视了一眼赵瞿的背影,好像对方下刻就要离开的样子。
误窥探了别人的**,自己脸热的同时心里又发冷。
外面各样建筑精心设计的广告牌灯光始终明亮,道路上行驶的车子总也不停。繁华城市就是这样,多情又寡情得让人忽略掉了感觉,该不清醒的时候还要清醒。
赵瞿挂了电话回来,姜厌郁正在盯着窗外发愣,那碗汤还是原来的状态。
从昨晚那顿饭就能够看出来,他吃得很少,像是在应付每天的生活。
赵瞿站在姜厌郁旁边,放缓了语气,终于直白劝告道:“晚上不吃饭对身体不好。”
姜厌郁听到声音掀起眼皮,这是一个仰视的角度,对方正看着他,眉眼晦涩又淡漠。
姜厌郁没办法再敢像方才那样把难题脱口而出,只好听从赵瞿的话,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原来已经冷却到可以入口的温度。
赵瞿重新坐回去,等到姜厌郁吃得差不多了,主动开启了方才那个话题,语气镇定平常:“我来的时候问了下曲水的公关部,这件事情其实和星野关系不大,归根到底被拍下是我们两个。”
“你要是不介意我工作室声明我们两个的关系……”
“我们有什么关系,什么都没有。”
姜厌郁听到赵瞿说到这里心中骤然发紧,发酵情绪和姗姗来迟的自尊心一起防御,迅速出声驳回。
室内又是一片寂静。
赵瞿长睫颤动了一下,看着姜厌郁这么激烈的反应,他垂下眼,重新斟酌了词句:“粉丝们很在意我,爱一个人总是觉得喜欢的人会在生活当中常常受到伤害,他们也不过是希望爱的人没有那么委屈。我的意思是我想让工作室发声明我们昨晚不过是老友叙旧。”
他谨慎地补充:“作为曾经的朋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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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厌郁按捺思绪望向赵瞿,对方神情坦然如常,是一种类似纵容的自洽。
等到一切事情解决,已经到了晚上近十点钟。
赵瞿的粉丝虽然还是愤愤不平,但是这份声明到底划清了赵瞿和星野的关系,且在圈内无形抬高了星野如今的地位。毕竟吃瓜的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豪门接班人赵瞿仍和星野现任总裁仍有联系,算是非常完美的公关方案。
赵瞿到玄关处换回了鞋,摸起汽车钥匙。
或许是天色太晚,他更显疲惫,转过身看着姜厌郁的目送,笑了笑,但没有什么含义,低声道:“好好睡一觉吧,别想太多。”
姜厌郁看着赵瞿的身影,从方才看到舆论平息知道自己误解了赵瞿之后就如同针扎水漫。
明明是他们重逢的第二面,有什么情绪却在心底不甘喧嚣着。
他突然开口,尽力表现得不像质问:“赵瞿,你明明是金融专业,当初姜氏足够你生活得很好,姜氏是…你的家。”
“那时候你为什么非得进娱乐圈呢?”
这句话甫说出口,人生前二十几年的朴素经验使姜厌郁胸腔突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委屈,酸涩的热意竟直逼眼眶。
鸠占鹊巢的惊惶感谁都不知道有多么难受,更呕血的是,他还辜负了所有的善意和期待。
像是整颗心变成了一座枯井,里面盛满了因他而死的蝴蝶尸体,自己不仅把全身心耗尽都补偿不回来,甚至还会提心吊胆,就算他死后下了地狱,姜有为也会瞪着眼睛不原谅他的无能。
外面远处的道路上传来了几声汽车鸣笛声音,在这个时候更加明显。这样的夜晚,小区住户的灯光已经开始熄灭,许多人开始放松地进入梦乡。
赵瞿身躯微滞,有些诧异姜厌郁的问题,他把视线落到了那方小小的水族箱上,面上似乎终于对姜厌郁现在生活产生丁点的好奇,也很快转过视线重新看向姜厌郁,开口问道:“姜厌郁,你还喜欢画画吗?”
两个人在玄关的地方对望,终于无可避免地谈起了过去。
姜厌郁心中一滞。
对方语气如此认真,许久前他曾无数次的期盼任何一个人可能会向他这么发问,他甚至想好了怎么样回答才能够使得自己既稍显遗憾又十分体面。
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这种关于过去理想的探究对自己来说有多么羞耻,尤其是自己一败涂地的时候,尤其是赵瞿开口。
他手脚不知怎么办才好,垂下头,盯着赵瞿今天穿的这双白色运动鞋。对方的穿衣装束处处昂贵,更衬出自己的一无是处。
白月光一样的梦想变成了带着破洞的裹尸布,姜厌郁一瞬间哑口无言,难堪又自暴自弃道:“这又不一样,你进娱乐圈和我…画画不同。”
姜厌郁确实绘画生来就有天分,赵瞿自觉刚才的问句似乎把他们两个人关联起来,像是种人格上的侮辱。
他笑了笑,心想自己不应该这么问,果不其然,这一瞬间赵瞿感觉自己心脏的某个角落迅速塌陷成了失落的沼泽。
他定定望着姜厌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神重新变得冷淡,解释道:“就像你喜欢画画,其实很多事情的本质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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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夜那么短暂,姜厌郁焦虑烦躁,心炽如焚,乃至于不过做了一个短短的梦的时间,已经天光大明。
他梦到了赵瞿第一次拍戏的时候。
《假装造梦》是赵瞿和星野签约的第一部戏,对所有人来说拍摄得都很辛苦。
剧情讲的是富贵人家不学无术的小公子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姑娘,给自己塑造了一个科学探险家的假人设,为了三个月后陪姑娘的冒险,他不得已来到了丛林提前试验。
大自然变幻莫测的天气和几次突然的灾难令手忙脚乱的小公子开始成长,只是到底经验虚假,真相戳破之后,姑娘还是遗憾着告别离开了他,一切宛如一场幻梦。
制片人邀约了顶级导演蒋华章执导,蒋华章向来追求细节,当时选择了去孟寨岭雨林里取景。不仅网络信号不好,难挨的环境和突然变化的天气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场催折。
那时候姜厌郁是在赵瞿去了剧组之后才知道他拍戏这件事情。
为了保持神秘,剧组没有任何讯息透出,姜厌郁甚至只能从网络上蒋华章粉丝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赵瞿背负了如何巨大的压力。
面对众多资深的行业前辈,作为戏份最重的纯新人,赵瞿自身性格内敛含蓄,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演绎好那个浮淡轻佻的花花公子,更没有办法表现出对美丽姑娘的一见钟情。
姜厌郁每日搜索浏览着那些真的假的消息,影迷们表面上岁月平静,私底下都在怨恨咒骂赵瞿。
他们说赵瞿非科班又没有天赋就不应该被资本硬捧,前面的文戏都拍不好,在蛇鼠虫蚁遍地的丛林里太子恐怕更吃不了苦,圈里难得的优秀导演的一生好口碑真的要坍塌在这部电影上了。
姜厌郁第一次听到有关赵瞿这么多的恶意言语,和他们辩解却得到更严重的嘲讽和辱骂,他气愤烦躁,焦虑失落,见不到赵瞿的时候更庆幸他应该看不见这些内容。
漫长的拍摄周期里,赵瞿中途匆匆回来过一次。
姜厌郁很想找到他谈一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整个人仰躺在床上,向来井井有条的房间如今被金融专业的教科书和辅导书铺得到处都是,一本书翻开覆在脸上,只露出乌黑的发丝。
应该是没有看见姜厌郁,赵瞿手里拿着手机正和老师打电话,半晌之后闷声来了一句;“我没有读研的打算。”
赵瞿那当晚便飞了回去,后面的过程究竟如何姜厌郁一概不知,但是这部电影拍摄完成后最终声名大噪,连带着赵瞿也一炮而红。
剧情十分新鲜刺激,年轻帅气的新面容让人们在欣赏电影的时候总是会多一些慈悲和偏爱,赵瞿仿佛也如高温雨林里突如其来的降雨,迅速又猛烈地淋湿了许多观众浮躁的心。
如今再回看这部电影,也有观众说赵瞿出道之后便演了一个经典角色。
画面一转,跳到了当时上映的时候,他们戴着口罩坐在电影院里,赵瞿笑着低头偷偷对着姜厌郁小声说话,他说自己有好多个镜头拍的时候像个木偶,全靠导演组拍摄特写和后期制作包装。
可幸运的是已经有这么多人关注起了他,黑暗中姜厌郁专注看着大荧幕里赵瞿意气风发或黯淡失意的眉眼。
雨水和狂风打在他的脸上,因为遭受灾难而措手不及的神情惹得在座观众捧腹大笑,但是组织成一幕幕影像都那么叫人心动。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赵瞿的成功鼓掌,但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惹得情绪都起伏不定。
若不是电影里其中一个镜头赵瞿被倒下的大树真实的砸断了胳膊;若不是他气汹汹地找到姜有为,对方冷漠地诉述赵瞿和星野签合同前决定创业,遭到了姜氏的强势封杀;若不是赵瞿站在万众瞩目的颁奖台上言笑晏晏,跟过来的摇臂摄像机却捕捉到了他目光中尚不能很好藏住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