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被叫骂声吓到,扒着墙,哧溜一下又钻回了宁臻玉怀里。
宁臻玉转过身,却见秋茗站在不远处,不知何时来的,笑容满面道:“外面的是谁?”
见宁臻玉不理他要走,他眼珠一转,接着道:“我可听见了,是个男人的声音。你别是背着主君,与外面哪个脏的相好吧?”
宁臻玉道:“你与谁相好过,见着个男人就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罢也懒得纠缠,径直走了,秋茗居然没有生气,在他身后笑道:“你若真有相好的,不妨告诉谢大人,定会成全你俩。”
宁臻玉没把这事放心上,比起秋茗,还是心血来潮忽然记起他来的谢鹤岭更难缠。
第二日,宁臻玉被仆役们喊去,在前院帮忙换灯笼。谢府的灯笼悬得高,他攀在梯子上来来回回换了好几盏,头昏眼花险些摔下来,被另一名仆役一把捞住,才稳住身形。
换完了灯笼,他又去洒扫庭院,入夜时已是腰酸背痛,往自己院中走了一段,忽又撞上老段。老段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意味难明。
“大人吩咐,今晚你去主院守夜。”
若说初来乍到那会儿,宁臻玉还不知自己的处境,没往别处想,如今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谁知道谢鹤岭是真的只需要他守夜,还是打算做些别的。
他站在廊下发了会儿呆,慢慢回了院子,进门却见屋内狼藉,像是被人胡乱翻找过一通。
宁臻玉心头一跳,翻了翻床铺桌椅,并没少什么。他第一反应是庆幸,严瑭的那封信他随身带着,否则这会儿被人瞧了去,难免生事。
他摸了摸衣襟里的信,又奇怪自己身无分文,哪来的小贼跑来翻他的东西。
半晌,外面游廊里传来仆从喊他的声音,应是来催他去守夜的。宁臻玉手里攥着严瑭的信,无意识捏得死紧,最后将信塞到床榻的夹缝里,硬着头皮走出去。
他只能寄望于谢鹤岭能再装一段时间的君子。
谢鹤岭此时正倚在榻上,喝酒听曲儿,手里把玩着一枝木芙蓉。
屋里弹的曲目颇熟悉,宁臻玉从前常听,若不是此刻没闲心,他还能哼两句。
他一进来,弹曲儿的乔郎便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同情。约莫知道夜深了,他悄悄将手指一转,不动声色跳过了中间一截,曲目转进尾声。
他很识趣,宁臻玉却宁愿他再拖久一些。
秋茗正替主君倒酒,眼角瞟见他,竟朝他翘了翘嘴角,仿佛得胜似的光景。转脸又朝谢鹤岭款款施礼:“奴告退。”
便与乔郎一道退下了。这下屋里只剩了宁臻玉和谢鹤岭。
宁臻玉原就沉重的一颗心,顿时突突直跳。
谢鹤岭手里捏着木芙蓉转了转,视线掠过宁臻玉僵硬的脸,道:“我还当你不打算来了。”
他随手搁下花,起身踱进里间,“过来替我更衣。”
宁臻玉依言跟了进去,僵手僵脚地去脱谢鹤岭的外衣。这也就罢了,解腰带才是难事,他须得靠近了,伸手环过谢鹤岭的腰后。
他刚将双手探过去,便又僵住——这简直像是投怀送抱。
宁臻玉只觉谢鹤岭正玩味地瞧着他,他进退不得,手指蜷缩着,又被捏住下颚,抬了起来。
谢鹤岭似笑非笑道:“你今晚肯过来,我以为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做什么准备,被你欺辱的准备?
宁臻玉极其反感被这般对待,轻慢把玩一般。他立刻抬起手要推开,然而他连两把刀都拿得吃力,怎能推动。
他两颊被捏着,嘴唇翕动,艰难道:“你放开!”
胡乱推拒的双手被谢鹤岭一下拧住,他不知道谢鹤岭怎会有这样大的手劲,两只腕子被拧着动弹不得。
谢鹤岭也懒得与他动作,一把将他推在墙边,他背抵着墙,仍挣动不休。
谢鹤岭竟像是被他的反抗取悦到了,将他偏过去的脸颊掰回来,俯在耳边道:“你这般不情愿,是为了谁?”
宁臻玉浑身一僵。
“你这两日见了谁,魂不守舍,被我碰一下也不愿意?”
宁臻玉不能控制地想起那个雨夜,和塞在屋里的那封信,手细细颤抖起来,咬牙道:“你胡说什么?我整日都在府中。”
他竭力想掩饰过去,试图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些,却不知这副模样在谢鹤岭眼里,简直像是与人有私,被捉了现行。
谢鹤岭笑道:“是么。”
宁臻玉听他语气微妙,不知为何又想起被翻乱了的屋子,脸色瞬间惨白下去。理智告诉他那封信并未被翻到,哪怕被人瞧去了,两人也只能算是平常交情,做不得数。
然而谢鹤岭这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他心里一凉。
他艰难张口:“我没有……”
这时外面忽然有了动静,一叠脚步声传进院子,人数不少,仿佛还夹杂着拖拽的动静,“唔唔”的塞了嘴的声音——这阵声响让他想起了京兆府的牢狱。
他忽而有了不好的预感,猛然往外看去,却只能看到一层蒙蒙的窗纸,和院中亮起的一点火把。
老段在门外禀报道:“大人,人已抓回来了。”
宁臻玉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眼睫不自觉地抖动,忍不住胡乱猜测,难道是严瑭……不,谢鹤岭有什么理由抓严瑭?
谢鹤岭垂着目光瞧他,竟有几分怜惜,大发慈悲松开了他的下颚,他浑然不觉,手指攥紧了。
“捉到的是谁?”谢鹤岭慢悠悠问。
宁臻玉眼睛蓦然张大,就听老段答道:“是招来的花匠,今早来过。”
他呼吸顿住,整个人紧绷至极限时陡然一松,贴在墙上微微喘气,只觉背上一层冷汗。
谢鹤岭嘴角抬起,意有所指:“怎么,你很庆幸?”
宁臻玉心中腾起一阵被捉弄戏耍的怒气,“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鹤岭目光在他抿紧的嘴唇上一停,慢条斯理道:“方才有人向我告状,说你与人私会,我总不能置之不理。”
什么与人私会?宁臻玉简直莫名其妙。
至于老段口中的花匠,更是素不相识,他不过是偶尔去过园子里找阿宝,碰见这名花匠。今早才搭话,问了句是否瞧见一只狸奴,很快便又离开,并无其他交集。
他隐约有种不可思议的猜想,是哪个争风吃醋的使了绊子,诬他与这花匠在园子里偷情有染。
谢鹤岭连这也信??
宁臻玉冷声道:“我不认识他。”
或许是看出他气得不轻,谢鹤岭笑了一声,“老段,那花匠呢?”
门外随即传来一阵拖拽声和喘气声,不过片刻,便有道慌乱声音颤巍巍响起,夹着些被长久塞住嘴的不自然:“大人、大人饶命,是那郎君引诱与我,三番两次相邀,小的这才鬼迷心窍……大人饶命!”
紧接着便是一阵磕头求饶的砰砰声,叫人牙酸。
宁臻玉睁大眼睛,气得连声音都没了。私通高官宅中仆从,这罪名不小,他头一回遇见这样不要命的,便是被买通了,竟也敢为了钱豁出去。
老段倒还心思周全,逼问道:“你可有证据,不是诬人清白?”
那花匠嗫嚅道:“他与我、与我亲近几回,我瞧见他右耳后有一处红痕,今早在假山后碰面,弄得他腰边留了印子……大人们不信,可亲自查看!”
此话一出,院外登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呼声,和几声心照不宣的戏谑笑声,想来是阵仗太大,惊动了几个仆从过来张望。
老段皱起眉,示意身边的下属去驱赶,院中这才清净。
宁臻玉长这么大,只在秦楼楚馆里听过这等粗俗露骨之语,当即面颊红透,声音都颤了:“他……他胡言乱语!”
又听老段接着禀报道:“属下此前派人查了宁公子的屋内,枕边确实放着一枝木芙蓉。茎口平整,是拿剪子剪下的。已交给大人过目。”
今早的园子里几株木芙蓉开得正好。
宁臻玉怔住了,他总算明白当时老段的眼神是何意味。
平常人摘朵花哪会用剪子,花匠才会这般讲究——这花是花匠剪了送人的,至于送给谁,已有答案。
谢鹤岭方才拿在手中把玩的,应就是老段口中从他屋里找出的那枝木芙蓉。
宁臻玉是真正不可置信,张口要辩,却又想起那花匠所说,不由抬手摸了摸耳后。这是他在京兆府牢中与衙役推搡时撞的,一点破了皮的小伤。
连这细微之处都瞧见了,约莫是府中与他近距离接触之人,他脑中掠过好几个影子。
那花匠还在磕头哀求,老段请示道:“大人?”
谢鹤岭微妙地没有说话。
宁臻玉心里一沉,抬起头,就见谢鹤岭也正瞧着他,好整以暇,仿佛置身事外。
他陡然意识到,谢鹤岭未必相信这些鬼话,但同样也未必愿意帮他。
恐怕谢鹤岭是巴不得看一场好戏。
宁臻玉对上谢鹤岭的视线,冷冷道:“我没有。”
谢鹤岭道:“我自然愿意相信宁公子。”
他说着,忽而提起嘴角:“可有些事,谢某总需要查证,才能服众。”
宁臻玉道:“如何查证?”
刚问出这句话,他便想到了谢鹤岭的意图,一下顿住,就见谢鹤岭抬手拂开他右耳的发丝,指尖冰冷。
意思很明确。
宁臻玉停顿片刻,在谢鹤岭饶有兴致的目光里,只能顺从地低下头。
他整个人还被谢鹤岭抵在墙边,脸上每一丝变化都叫谢鹤岭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此时的羞恼和屈辱。
谢鹤岭冷眼瞧他一会儿,再度捏住他的下巴,这回并未受到反抗。将这尖俏的下颌稍稍往左一偏,柔顺的乌发被拂开,便露出右耳后的一小块白皙皮肉,往下延伸出一段修长的颈项。
宁臻玉闭着眼,只觉谢鹤岭正打量他,粗粝的指尖忽而蹭过他耳后的细小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