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和胡翠翠进门的时候,屋里已经摆好桌子准备吃饭了。
翠翠把新摘来的桑葚交给这里帮忙的阿姨,阿姨说一会洗好了当饭后水果给端上来。
何川举着双手,在空中比划着眉飞色舞道:“哎,知道你们今天来,我特意叫人现杀了那么肥的一只鹅,正巧今早刚从杭州千岛湖运来的鱼,那么粗一条,一早我就叫人炖上了,女士们可要多喝几碗鱼汤。还有,这碗大的彩椒,小手臂粗的茄子,一个小时前才刚从这园子里摘下来的,新鲜着呢。”
翠翠快言快语道:“嗬,我们得帮你开个水陆道场。”
何川被她说蒙了,“什么意思?”
他问谢尧臣,谢尧臣微笑着并不接腔。又问李锐,李锐说:“反正是在帮你积德,快开饭吧。”
横竖何川也听不懂,便抛开这话题乐呵呵坐上了主陪的位置,让谢尧臣坐主宾,李锐当副陪,其他人都按照年龄次序一一坐下了。
安意不爱吃胡萝卜,也不爱吃彩椒,大鹅更是一动也不动,几次盘子转到跟前她又不动声色的转给了别人,一是怕拂了何川一片好意,二怕让李锐看见又要念叨她挑食。
就在她又一次偷偷摸摸做手脚的时候,抬眼却被谢尧臣逮个正着。安意尴尬的笑了笑,躲开他带笑的目光,心想难道是错觉吗,为什么觉得他开始注意自己了呢?徐眉是跟他分手了还是两个人根本就没在一起呢?
倪之影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孩子,她怕因为自己是吴艺事件的参与者而造成李锐的成见,便按照安城的礼节跟李锐互相敬酒的时候跟他解释了一下。
翠翠一旁听着,忍不住刺挠她几句:“师姐,您多会做人啊,咱们中文系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书可真没白读。”
倪之影面上笑着,心里却记恨上了她。
春末夏初的安城乡下,月亮如银盘般格外明亮,星子三三两两挂在天幕,往远处眺望还能看见远山的影子。
新鲜沁润的空气借着微风吹入鼻端,安意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仰着脸透过头顶的枝丫去看高处的夜幕。
“小安。”徐眉踩着高跟鞋,走了两步坐到长椅的另一边。
“啊,徐眉姐。”
“怎么自己出来了?”
“屋里太闷,出来透透气。”安意知道她有话要跟自己讲,便耐心等她开口。
徐眉开门见山的问:“还喜欢谢尧臣吗?”
安意笑了:“喜欢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我还挺喜欢你的,尤其我们又是同乡。”
“他身边每一个爱慕他的女人,你都得这样费尽心思去解决吗?”安意平静道:“姐姐,你还没得到他的心吗?”
持续了一天的妆面,到了晚上也该残了。在灯光的照射下,徐眉的脸色不复白日的明艳。“你了解他吗?做好准备去接受他整个人了吗?包括他背后的家庭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吗?如果你爱他,为什么不快乐也不甜蜜呢?姐姐,我今年二十二岁了,永远都不会比你认识他的时间更长。但爱情这东西,好像不怎么讲道理,也不分先来后到。”
徐眉竟然被她给说笑了,“小安,你确实长大了。长大了就该知道权衡利弊,比如你爱一个人,总会想在自己付出全部的时候得到对方的全部,但谢尧臣没法给你全部,因为还有我。一次两次的误解你可能不会觉得怎么样,但时间长了,这根刺就会横在你们中间,越扎越深。通往爱情的路那么多条,你这么年轻,长的又好看,为什么不选条容易的路走呢?”
安意抬头看天,叹了口气说:“徐眉姐,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其实很悲观。人这一生有那么多可以做的事情,男女之间的爱情,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他不主动来找我,我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但如果他主动了,我总得应对是不是?你要是真爱他,不管用什么办法,请你管好他。如果你管不了他,那你更管不了我。”
徐眉望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她说:“你这么有分寸一个人,我倒是真有点下不去手了。”
饭后,胡翠翠和叶随也出来透气,翠翠站在远处,摇着手喊:“安意!快来啊,这儿有秋千。”
安意起身,礼貌地跟徐眉道别后走了。她来到朋友们的身边,看着翠翠荡了会秋千,得知谢尧臣跟徐眉的关系后,一时又难以明辨自己的心情。
从前以为他们在一起,她已经心如死灰。现在知道他们没在一起,她却觉得更加难以应对。
叶随看出点端倪,怕她受委屈,说起话来也不客气:“那妖妖娆娆的女人是谁啊?你有什么可跟她聊的。”
“确实没什么共同语言。”
翠翠荡了一会,见他俩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彼此间相处自然并不设防,心想他们俩还真是要好。
转念又想起自己的前男友,一时又觉得心酸,她不想流泪,因此只好仰着头去看天,惊喜发现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啊。
翠翠停下秋千,念着叶随这个怂包总是错失良机,便吵着自己亲自摘的桑葚还没吃呢,自动自觉地给两人腾出空来说话。
叶随把秋千止住,让安意坐在上面。
他双手握住了绳子,弯着身子面对面跟她说:“我推你。”
“哪有这么推的啊?”安意失笑,“难道你要在我面前一直挡着,我荡到哪里你跟到哪里?”
“对啊。”叶随坚持道,“你别不信,我可以的。”
安意单手搂住一边的绳子,胳膊绕过去把飘进嘴巴里的头发拂开,“说真的,速度那么快,别踢着你了。”
“少废话!快把绳子抓好,我要开始推了。”
他说完,快走了两步把安意推到了跟地面呈120度角的位置,松一松手借着力气又把她拉过来。在反反复复将她推离和拉进的两个动作里,安意的秋千确实荡了起来,而叶随也没有食言,一直挡在她的前面,始终望着她的眼睛。
风速很快,叶随的外套随着强劲的风鼓了起来,他看起来像个追风少年,又像是即将远去的浮萍。
安意那是第一次去看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毫无遮掩的,她从他悲伤的眼中看到了浮动的泪珠,那是怎样一种强烈的眷恋和割舍。
安意忍下心中的难过,问:“阿随,你怎么了?”
叶随什么都不说,只是红着眼睛去推她,稳稳当当,妥妥帖帖的一次又一次将她护在身前,眼睛始终不离她的面庞。
安意看见了他因为奔跑而越来越模糊的脸庞,听见了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主屋的落地窗前,女士们离场后,谢尧臣、何川和李锐正在抽烟。
何川看着窗外那对年轻男女,啧啧叹道:“现在的小年轻挺会玩啊,我都忘了自己上一次这么纯情是什么时候了?”
李锐说:“小叶不错,性子虽然倔了点,但人品没的说。安意她后爸正在给她妈做思想工作呢。”
谢尧臣早已脱下了西装外套,他穿着件白衬衫,袖口推到小臂中间,原本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子也解开了两颗,在烟雾的笼罩下,不复先前的斯文,莫名多了些狂野和颓靡。
何川问:“怎么着,张姨没相中啊?”
一条信息闯进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李锐把烟咬在嘴巴里,眯着眼低头看,是叶岚发来的,她问:“你在哪?”
李锐按了一下手机的锁屏键,把烟又挪到手里,弹了弹烟灰道:“是不大乐意,就这么一个宝贵闺女,家里宠得厉害。”
何川见谢尧臣盯着外头一言不发,以为他这是羡慕呢,偏又去招惹他,“诶,少爷,要不你今晚就跟徐眉留下吧,我给你俩留间能看得见星星的房……这在野外做吧,跟在家里不一样。”
谢尧臣理都懒得理他。
“傻X,快闭嘴吧。”李锐拿胳膊勒紧他的脖子骂:“他俩拢共就没在一起过,你可别乱说话了。”
“卧槽,”何川傻了,“真当柳下惠啊,这徐大美女放在嘴边这么多年,你也能忍着不吃?”
“你当他是你啊。”
谢尧臣吸完一根烟,抬眼望去,那一对小孩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这会儿倒有点辨不清了,因为安意是朋友的妹妹,一个搞不好就会出现兄弟绝交的惨烈景象,他有点步步掣肘的感觉。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女孩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总不能去当个横刀夺爱的第三者吧。
外边,安意只觉得自己的秋千越荡越高。而叶随,追着她也不知道来回跑了多少趟了。
“阿随,快停下吧,你真想累死啊。”
风声呼啸中,他听见叶随用模糊而沙哑的嗓音说:“谢尧臣不错。”
安意呆了,心想他怎么就敏锐成这样。
叶随将她又推回到开始的那个位置,秋千止住了,他喘着粗气,双臂撑着秋千绳,看起来像是将她狠狠抱进了自己怀中。
年轻的男人垂下头,硬硬的头发根根分明。他看着地,喘着粗气声音嘶哑道:“除了我,谁都好。”
看着他这个样子,安意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怎样都好,反正都跟我没关系。”
叶随狠狠心,撇下她转身走了。
他是多么喜爱她啊,喜爱到舍不得对她说喜欢。
从高三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没有一时一刻不在喜欢她。可他家庭负担重,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不说,妈妈还有病,目前他连份工作都找不到,别说是像样的生活,就连一份温饱不愁保持普通水准的生活都没有能力给她。所以,他怎能忍心将自己心爱的女孩拉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呢?
散伙的时候,安意是跟着叶随和翠翠一起坐李锐的车回去的,那一路上,就连翠翠这个活宝也调动不起后座两个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