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狼狈地离开了房间。
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又怎么可能劝得了幸村呢?
“我还是不行啊。”天海趴在吧台上,喃喃自语,“是太心急了吧?”
他是了解幸村的,因为过于了解,所以明白幸村可能会“想不通”。而许多时候,说服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天海和幸村,都不是承受过什么“灾祸”的幸运儿,人生迄今为止经历的恶意,也就是口头上的侮辱谩骂罢了。不似那些家破人亡、人生陨落的阴谋诡计。
“可能等病好了,阿一自己就想通了?”
诺亚不说话,只不过他俩都明白,很难。
发烧在一周后痊愈,幸村重新拿起球拍练习。
他不会犯第二次错误。心事没有想通,但事情不能放下。去探究人生哲理,也得先正常吃饭睡觉不是?
“好胜”这一性格,对某些人也许是负面属性,但对于幸村,是完完全全的正面特性。
有些人觉得幸村好胜心太强,实际上现在正如他们所愿,幸村失去了他的“特性”。
令天海和诺亚担心的事正在发生。
幸村练球的心思有些分散,不专心。和阿尔法的高强度对抗,失误多也就过去了。
无论击球质量还是训练效率,都难以和年初相提并论。
就像深处迷雾中,幸村对网球这项运动有些疑问,也不是很明白比赛的意义何在。
他以前没想过深层次的事情,胜负欲推动他不断向上,就像绝大部分职业球员那样。
身处巨头的地位,他明白网球和球员休戚与共,需要推广网球运动,需要维系职业赛事体系。
这叫“事业”。
但追究到最本源,还是那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司法公安惩恶扬善,医生挽救生命,教师育人德行,记者揭露罪恶……
这些都是存在崇高意义和价值的事情。反观体育竞技,就是针对观众的一场场“表演”,其输出情绪价值的本质,和马戏团的猴戏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以平和的心态去审视这些问题,审视自己求胜对象的本质时,幸村难得地陷入某种“误区”。
幸村总是“贪婪”的,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做人”和自我价值的层面,他萌发了主动的“野心”。而这是“网球运动员”这份职业不易给予的精神上的“骄傲感”。
幸村少有心理波动,但一有就是“清醒地迷茫”的情况。虽然这次没有当“甩手掌柜”,天海仍觉得需要帮忙。迷茫意味着不专注,而心思不专在顶级竞技对抗中是致命的。
你必须得想通一切,理顺一切,无比坚定地相信自己,以全部的身心投入到比赛场,才能发挥最好的水平。
三月正是繁花将要盛开的时节,饶是含苞待放,住宅里也漫开了淡淡的香。
幸村在室内球场和阿尔法对练。他放弃了北美双赛,得到整个三月份额外的调整休息时间。
这让幸村失去800分,但无所谓。又不是卖身给ATP,他做得了自己的主。
接连出界,“OUT”的红色在场边电子屏上频频闪烁。手感不佳,幸村无声地显露不满后,停止了练习。
天海不在,只有诺亚看着。
幸村坐在长椅上擦汗、喝水。可能是知道自己状态不对,所以一直不往诺亚的方向看。
他怕被说教,类似优等生考差了就不敢面对老师的情形。
虽然无论诺亚还是天海都不会这么不理解他的性格。
……
阿尔法自己去充电了,场区十分安静。旁边的传感器指示灯正一闪一闪,随时准备获取数据。
幸村卷起毛巾,像拧干一样揉了揉,悄悄扫一眼诺亚。
身形修长的男生右腕挂着导盲杖,左耳戴着耳机听平板里的播报。
他大概在琢磨幸村现在的状态。
信息技术的拓展越来越快,人类已经从各种角度开发出人工智能对他们的辅助作用。
有的时候诺亚会很焦躁。因为数据终究只是一串包含信息的符号,是无法覆盖幸村全部技术能力的,他厌恶“纸上谈兵”,可是他看不见,只能忍着,去努力琢磨空中阁楼一般的数字。
“诺亚。”幸村轻轻呼唤。
诺亚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你……”幸村目光向上,“你为什么会做职业选手?”
诺亚讶然,短暂的沉默后,回道:“我以为你明白。”
“因为我除了网球,在别的方面一无是处。”
幸村轻蹙起眉,“别这么说。”
他理解诺亚的意思,他们都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在网球上,就像这两个字慢慢融进血骨,以至于人的性格都形成了最契合的那样——高傲、自我、自信。
它是难以轻易剥离的。
“我以前也这么想,只有网球。只是……我是身为一个人,其次才是网球运动员。世界的真实是黑暗的,有无数不公甚至邪恶。一个人怎么可能对它无动于衷?我陷于财富权力带来的纸醉金迷,这是不对的。可是职业网球就是这样,和各色资本的交易。我能做什么呢……”幸村难以名状地解释了许多想法。
诺亚便打断了幸村的混乱倾诉,“阿一,就算给你一年的时间在这里空想,你也想不明白的。”
“人生的意义,哪里是简简单单能说清的?你过去二十三年的经历,又能得到怎样的结论呢?”
“很多人只看别人打网球,他们不知道真实的对抗有多少细节和困难。这件事也一样。”
“要去做啊,停在那里就永远停在那了,一直前进才有机会观察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
诺亚灰暗的眼眸,视线未能投注在幸村的身上。或许“曾经也想一了百了”,后来承受失明的苦痛依旧蹒跚行走,他精神上的力量牵动着幸村的意志。
你得前进。
四月的蒙特卡洛大师赛开启了红土与草地的欧洲之旅。
阔别三年,幸村再度来到摩纳哥公国的中心城市,富有传奇色彩的地方。乡村俱乐部就在地中海沿岸,富人们在风景优美的度假村和沙滩酒店汇集,于海滨风光下共赏红土赛场上的热血与坚韧。
今年,蒙特卡洛大师赛也升级成为跨度两周的96签大赛,九项ATP1000赛中,唯有年末的巴黎仍在坚守一周赛程。
不管它对各方有什么利弊,至少幸村从本心的角度,是厌倦的。它们侵占了太多的时间。
三站大师赛都是幸村的“练兵”和适应过程。强手如云的男子职网,有无数人渴望踩着“巨头”一朝成名。
法网,幸村惜败于今年手感火热的德国选手博格。后者凭借法网的精彩表现,成功跻身TOP10,成为德国人心中实至名归的一哥。
一连串的败北,让幸村有些雪上加霜的苦恼。
他曾向加缪诉说烦恼,加缪的回答则颇具浪漫主义:
“我们身处时空的漩涡,慢慢卷入既定之处,由不得自己的意志。即便如此,也要做一名闪烁在浓雾中的使者,去撒播爱与热焰。至少,这是我的路。”
“我的能力大概仅此而已。”加缪的话里,是不甘释怀后的坦然。
他不是巨头,星辉不似那般闪耀。只是些莹虫之光罢了。
像更有意义的人生这种事,也就是巨头才有“余闲”去追求。
但,这样的人格才能铸就“伟大”。
“你可以更多地了解慈善,精市。这是我们通常会做的。但在网球上,我仍期望你的专注。”
加缪给予了全然的支持,以及提醒。
巨头之争是这般残酷。此起彼伏,稍微差一点就是胜利的错失。
对输球的厌恶还是让幸村少了些自我内耗。
只是偶尔,他看到伤亡、强/女干的社会新闻时,仍不由得感到不适。
还不怎么出名时,幸村会遇到对他出言侮辱,表示轻蔑的陌生人。
而地位会筛选一个人的环境。当他功成名就,他遇到的都会是“好人”。所有人都对他客气有加,以礼相待。
当然也会有职业“同行”因为嫉妒或输球的恼怒出言不逊。这无关痛痒,只能算网坛的drama事件。
“我觉得很渺小,又无力。”幸村对电话那头的八神发牢骚,“这个世界到底是黑暗的,罪恶每一秒都在发生,每一秒都有人遭遇不幸。”
“我只能是一个看客,是享受了利益的人之一。”
“精市。”八神平静地说道,“你看看窗外。”
幸村向窗外探去,巴黎正是晴朗的艳阳天。
“你那还是中午吧?”八神发来几张图,“日本已经是深夜了。”
图片似乎是八神随手拍的,黑黢黢的街道,孤寂的路灯,萧瑟的街道。
“精市,你骤然发觉世界残酷的阴暗面,就认为这是世界的真实。但看到眼前是黑的,便一味觉得世界是全然的暗色,这难道是对的吗?”
“在我这里,世界陷入了黑夜,生命在消亡;在你那,太阳照常升起,光明点亮四周,草木生生不息,繁花绽放颜色。”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我是见过为了钱对养育自己的父母吝惜刻薄的人,我也见过太劳累依偎在母亲床边的儿子。”
“悲惨的人不是不存在,他们可能死在世界的角落一生沉默不能发声;幸福的人也不是不存在,只是已经很幸福了自己悄悄珍惜不拿出来炫耀。”
“你怎么可能只是一个看客,不知道多少人默默注视你,你是给予他们力量的中心。”
“这个世界是有光明存在的!藤原前辈是我心里的光,你也会是,很多很多人心里的光。”
“不要怀疑自己,精市。”
心中一阵热意涌动的幸村,不知该怎么回应八神的赤诚。
他听明白了,像是钻牛角尖后蓦然回首的顿悟。
不能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是什么公平正义的“化身”,却也不应该妄自菲薄,叹息于什么都做不了。
恍惚间,回想起藤原前辈说过的话——
你只需做好自己,就是释放光明的存在。
坚定地维系热枕之心,保持自己的品德。遵从内心处事待人,仅此而已。
光明与黑暗无法共存,光明所及之处,黑暗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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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 17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