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柏麟还不知魔域发生的一切,他的目光一直望着若水之滨的方向,出神地想着什么。
自从他苏醒后,就派青龙腾蛇,以及所有的密探,让他们打探计都的消息,可他们始终探寻不到有关计都的任何消息。柏麟接连用天眼寻找计都和探察魔域的情况,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看见。
有关计都的一切,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压制住了,要不是金印上传来的温度,提醒着他计都还在的话,他想自己一定会按捺不住,会不顾一切地冲去魔域,看看计都是否安好。
但他害怕若是自己轻举妄动,会出现岔子,会再也见不到计都。因此,他强忍着要联系计都的冲动,按照前世的记忆一步一步地进行着。
不过,再过一个时辰,计都就会联系他,他们就可以见面了,但为何这时间,竟变得如此漫长了?
柏麟轻叹了一声,垂眸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金印,又看了一眼桌上早已备好了美酒,不知为何,他的心又再一次变得异常的焦急和慌乱,仿佛是有大事要发生!
是了,的确是有大事要发生!前世的他,就是在今日递给了计都毒酒,亲手拆了计都,把计都变成了天界战神,让计都亲自灭掉修罗一族的!
记忆如潮水般狂卷涌来,柏麟心里一阵绞痛,他不由地双拳握紧。
他从来不曾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决定,但是,唯有一件事,他却后悔了,他后悔自己利用他和计都之间的情义,而骗计都饮下毒酒,将计都抽筋剥骨,让计都亲手灭掉了全族。
所以,这一世,他定不会再利用他和计都情义了!不管他是千年前的计都,还是千年后的计都,只要是那人是计都,他就一定要护计都周全!哪怕会神形俱灭、万劫不复,他也在所不惜!
前世的他,真的是太过于在乎三界的安危,以至于产生心魔,完全的堕落,为了他所谓的良心,放弃另一人的未来。
前世的他,也曾试图安抚自己,这是为了天界众生的安危,牺牲一个修罗,却换来长久的安宁,这种牺牲自然是十分值得的。
然而无论是怎么样的众生,也没有理由让别人去求生不得求死。更何况,是用另一个多数生命的死亡来换取的安宁,被牺牲那人甚至完全不知情。
曾经的他,一直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想计都被他抽筋剥骨时,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他一直努力地用计都亲自带妖魔攻上天界,修罗一族嗜杀成性等各种理由,来劝服自己,让自己心安。他总认为,把计都变成天界之人,给计都至高无上的荣耀,就可以弥补他的过错。
错?他真的错了吗?
柏麟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前世帝尊对他指责,计都幻身成的褚璇玑,说他是“十恶不赦”。
他不由地苦笑,前世的他,被帝尊骗了去看那些未发生的事,被帝尊连不断地责问,弄得晕头转向,一时迷了心窍,竟然忘了反驳回去,真是当局者迷!
现在,他把自己当作局外人,再来回首往事时,才发觉,他自己从始至终,只做错过一件事,就是不该利用他和计都的情义,将计都抽筋剥骨,让计都亲手灭了修罗族。他自始至终对不起的人,只有计都而已!
柏麟只觉得眼睛涩涩的,曾经的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最尊敬的帝尊,竟然会设计骗了他!帝尊明明早知道了所有的结果,却依旧没有阻止他给计都下药,将计都抽筋剥骨,甚至没有阻止他下令灭掉修罗族之事。
原来,他一直被帝尊算计着,却因太过在乎三界安危,而忽视了这一切。
他真的是,他傻了……
柏麟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酸涩凄凉。
“你造战神,让修罗全族尽灭。你命天界人间残害妖魔。你开启诸天陨星大阵,献祭少阳。你放出生死海,祸害人间。这一桩桩事,哪一件不是惨绝人寰,这一条条生灵,哪一个又不是三界众生……”
天帝的话在柏麟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白发如雪,下跪认错的自己。
他顿时觉得讽刺,又觉得心塞,他不由地哀叹了一声。
算了,一切都过去了,既然帝尊认为他是错的,那他就为了三界下跪,也为了三界削去神格,散去神法,所以,他再也不欠三界什么了。
柏麟睁开了眼,眼中一片纯澈释然,他望向天边,浮云悠悠,晴空湛蓝,心里一片宁静清明。
是了,他跪的不是帝尊,而是三界!是心中的道!
他跪的也不是褚璇玑,而是计都!他的眼里、心里,褚璇玑就只是计都!
他对不起的人,也有计都一人而已。
前世的他,看见了计都变成战神救下了禹司凤,额间的煞气消失后,又变成了褚璇玑,他以为,他的计都已经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他宁愿死在曾经是计都分身出的褚璇玑的手中。
但是,褚璇玑却不肯亲手杀了他,还想要和他断绝关系。他顿时觉得心如死灰,他的计都,是不是也和褚璇玑一样的想法?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了结自己,陪计都一起死去时,他的计都出现了,不仅给了他最后的尊严,还愿意陪他一同离去。
生不同枕,死同穴。
若是他们还在凡间,他想计都是愿意和他一同埋葬的。只因计都是他唯一的知己好友,他也是计都唯一的知己好友,他们是世间最懂彼此的,是世间亲密的知音。
不过,他已经伤害了计都,计都还会原谅他吗?不管计都是否原谅他?他都会全力以赴,用尽一切办法,取得计都的原谅!
柏麟胡乱的想了很多很多,却恍然惊觉,他和计都竟然经历了那么多!也错过了太多!
他不禁地低头,看向手背上金印,轻轻抚摸着它,眼神愈发温柔,脑海中,罗喉计都的脸也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与此同时,罗喉计都正在寝宫里,想着该如何与柏麟一刀两断。她一直纠结于此生的柏麟是千年前的柏麟,还是千年后的柏麟,因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书写这份绝交信。
罗喉计都不停地施法写了又写,改了又改,思绪乱成一团。脑海中尽是她和柏麟相处的画面,突然,记忆中闪现出了柏麟递给她毒酒,将她抽筋剥骨的情景。她猛地浑身一颤,心如刀绞。是了,不管他是那个柏麟,他都有过把她变为天界之人的想法,都会冷心无情地伤她彻底!
与其让柏麟用她不喜欢的方式来结束他们之间的情义,还不如让她自己亲手了结这一切!
也许,仙魔大战之前,他们还可以是志同道合、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可是,仙魔大战后,她和柏麟都各存有私心,注定要背道而驰,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必苦苦纠缠不放?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情断义绝吧!
思及至此,罗喉计都终是狠下心来,迅速施法写下绝交信,利用生死印传送给了柏麟,
柏麟原本在寝宫里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断地思索着,与计都见面后,他该怎么确认面前之人是千年前的计都,还是千年后的计都。然而,他却等不到这个机会了。
只见柏麟的手背上金印突然亮了起来,他又惊又喜,语气颤抖地唤了一声:“计都……”。他还未来得及走出寝宫,却只见眼前浮现出熠熠发光的两行字。
“柏麟,仙魔不两立,与君情断义绝!从此各自安好,生死不见!”
如同千斤巨石猛落水中溅起的万丈波涛。
如同广袤无垠的原野上突然爆开的一声巨响。
柏麟顿时脸色苍白,凉意席卷全身,心如刀绞,踉跄地后退几步,努力地稳定身形,双拳紧紧握,青筋暴起。
“君若是与我族女子联姻,或许能够缓解此次战事,我族女子也能为君裨助,永守天界。”
“不可,仙魔不两立!我仙界如何能与魔族结下姻缘!”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是计都!一定是千年后的计都!计都和他一起重生到了千年前!可是,计都却不愿意再与他相见!连一个赎罪的机会也不给他!
柏麟浑身颤栗,满头冷汗,涔涔而落,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前面依旧熠熠生辉的字。
“生死不见!生死不见!生死不见……”
他像是中了魔咒一般的,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语气不住地颤抖,声音哽咽沙哑。
他慌忙低头看向手背上的金印,想要联系罗喉计都,却只见那金印一点一点地变淡,他着急地试图用法力制止金印消失,然而却是徒劳,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排斥着他的法力。
“计都!计都!你当真狠心要与我情断义绝!生死不见吗!”
一滴泪跌落在金印上,模糊了柏麟的视线,他定睛一看,金印早已消失殆尽,抬头却只见那两行字,也失去光彩,渐渐地消失不见。
柏麟悲恸欲绝,喉咙一甜,竟一口血吐了出来,染红了白衣,他却浑身不觉,口中不停地反复念着:“情断义绝,生死不见……”
“帝君,修罗王来天界……啊!帝君!您这是怎么了?”
原本是想来禀报修罗王前来休战的司命,此刻被柏麟白衣上鲜红夺目的血惊得大脑空白,他一边慌忙地将柏麟扶到了床上,一边又着急地问道:“帝君!帝君!您这是怎么了?”
柏麟眼里空洞迷惘,脑海里全是罗喉计都,心里想的也是罗喉计都,耳畔里尽是回荡罗喉计都计都的信上的内容,哪里还听得见司命说什么。
司命见柏麟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浑身发颤不止,吓得脸色苍白,想着要赶紧去找亭奴救治帝君。然而还没等到想清楚该怎么去找亭奴时。柏麟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帝君!”司命慌得赶忙给他擦拭嘴角的血迹,柏麟却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愈发模糊,终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帝君!”司命又惊呼一声,吓得冷汗直冒,手忙脚乱地给昏迷的柏麟盖上被子后,着急地转身,想要赶紧去把亭奴找来救治柏麟,手却被柏麟一把给抓住了。
“计都、计都……”
司命浑身一震,回头看着昏迷不醒的柏麟,瞪大了眼睛,一脸懵逼地盯着柏麟拉他的手,“啥?”
此时的魔域寝宫中,罗喉计都心里一阵绞痛,犹如万箭攒心,疼得她冷汗涔涔,她捂住自己的胸口,狠狠地咬紧牙关,不由地想到了刚才她强行解除生死印时,仿佛听见了柏麟的声音,她慌忙闭上眼睛,不忍再去看手背上早已消失的金印,眼中的泪水却顺着脸颊,大滴大滴地跌落下来。
“美女将军!我来送礼物了!”
罗喉计都原本还沉浸在悲恸之中,突然听见寝宫外传来了无支祁欢快的叫喊声。
她慌忙地睁开眼,施法调息,努力地平复疼痛不安的心,右手轻轻从面前一拂过,泪痕迅速消失。
她一扬手,解开了石门的结界。
“进来吧!”
“看吧!这可是我藏了多年的宝贝!”无支祁手里拎着一个金色的铁笼子,笑呵呵地朝她走来。
“怎去了这么久?”罗喉计都从石床上缓缓地走了下来,故作欢快地笑问。
“送礼物定是要诚心诚意,所以定会花费点时间。”
无支祁见她眼睛红肿,定是刚才哭过,却只装作没看见,半蹲着将小金狗元朗关进笼子,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头,“定是你个小淘气,惹哭了美女姐姐吧?”
罗喉计都微微一诧,她哭得又这么明显吗?泪痕不是都已经消散了吗?
她不由地伸手摸了摸脸,却正好被突然转头的无支祁看了个正着。罗喉计都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淡淡地道:“的确如此,这家伙吵闹个不停,甚是烦躁。”
无支祁也不拆穿她,顺着她的话,笑道:“哦,即使如此,那我老无愿意为将军美女分忧,替美女姐姐好生管教他!”
“如此甚好。”罗喉计都毫不犹豫地答应,倒令无支祁愣了一下。
“你就不怕我放走了他。”无支祁疑惑地问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于你,我还是很放心的。”
罗喉计都嘴角微扬,无支祁却觉得,无论怎么看,这笑容都太过苦涩凄凉,不免心疼,故意大笑着,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想不到美女姐姐如此豪爽,又是送我老无礼物,又是夸赞我老无!既然如此,那我老无就请美女姐姐去喝美酒!俗话说‘一醉解千愁’,正好可以让美女姐姐放松心情。”
无支祁想着刚才罗喉计都绝对遇见了什么伤痛之事,否则眼睛也不至于又红又肿,他天生最看不惯美人难过了!所以定要想办法逗美人一乐才行!他知道罗喉计都也爱美酒,索性主动邀请,希望能暂时缓解一下她的苦痛难过。
罗喉计都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无支祁,她的确需要酒!只有喝酒,才能让她麻痹心中的哀痛!她想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然后把这些悲恸烦恼通通忘掉!
而此刻,柏麟还在昏迷,司命的右手被柏麟抓得紧紧的,司命一时脱不开身,看着脸色惨白的柏麟,心里又惊又乱。
“帝君,您快松手啊!我还要去找亭奴救您啊!”
司命一边叫着,一边想用左手去掰开柏麟的手,却在低头时,看见了柏麟的嘴唇翕动,好像又在梦呓。司命的八卦之心一时兴起,只觉得万分好奇,想着帝君修的是无情道,六根最是清净,怎得也会做梦?
司命努力控制住心里的紧张,俯身悄悄地去听,想柏麟到底在说什么。
“计都……计都……不要……情断义绝……不许生死不见……计都……计都……”
计都?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怎得突然想不起来了!
情断义绝?生死不见?为啥听着这般凄惨悲凉?
难道帝君动情了?!
仅仅一瞬间,司命的脑海里辗转过无数想法,惊得他目瞪口呆,只是傻愣地盯着柏麟,没了反应。
谁料柏麟突然睁开了眼,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大叫了一声“计都”,吓得司命脊背一凉,“扑通”一声,慌忙跪在地上。
“帝君赎罪!帝君赎罪!帝君赎罪!小仙什么都没听见!”
司命一想到刚才他离柏麟那么近,直吓得冷汗直冒。然而柏麟却仿佛没看见他一样,径直从床上起来。司命怕他身体不适,又要晕倒,慌忙起身,想要扶住他,却只见柏麟疑惑地盯着他:“司命,你怎么在这里?”
敢情他刚才是白跪了?司命只觉得脸上一阵抽搐。我若再来晚点,帝君您就躺在地上了!那还能这般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突然司命浑身一震。唉呀!差点忘了天帝交代的事了!
“帝君,修罗王来天界商议休战一事,天帝请您过……”
司命的话还未说话,柏麟激动地打断道:“那计…那魔煞星罗喉计都可否也在?”
计都?原来刚才帝君叫的,竟然是魔煞星罗喉计都!怪不得听起来这般耳熟。
司命很少见柏麟如此紧张慌乱,因此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帝君,未曾看见,只看见修罗王身边的魔域四大尊者。”
计都竟然没有来!
柏麟眉头紧锁,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早已消失的生死印。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计都已决定和他情断义绝,生死不见!看来,他只能去找魔域找计都了!
司命见柏麟紧紧握住了拳头,眸光寒冷凛冽,他不由地浑身哆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提醒道:“帝君,天帝他叫您……”
“有天帝在就够了。”柏麟打断了司命的话,眼神淡漠,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令司命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刚才憔悴之人,并不是柏麟。
司命还在愣神之际,柏麟却迅速施法,整理衣冠。手法之快,再次令司命看得目瞪口呆。
“司命,我有要紧之事需要出去,若是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做。”
“诶!帝君,您的伤还未痊愈……诶!帝君!您等等小仙!帝君!您去哪里!帝君……”
司命回神,边喊边去追柏麟,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见柏麟已化成一道白光,迅速消失在天界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