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努力都会有回报,也不是所有追寻都会有答案。在上海找寻两周无果后,她决定先找个工作安顿下来,再做进一步寻人的打算。因为只是个过客,她没有要求太高,很快便在一家小型外贸公司里找到了一份外贸跟单员的工作。工资不是很高,但包食宿,这对她这种漂泊无根的人来说挺合适的。她一边工作,一边利用休息时间到各医院寻人。但寻人的事她都是悄悄进行的,没跟身边的同事提起过一个字。也许是不便透露,但更多的可能是难以启齿,她不知道该如何跟人解释自己为何要费这么大力气寻找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精疲力尽。但她没想过放弃。也还好,同事们时常的嘘寒问暖让她颇感暖心。其中,来自一个男同事的关心,让她深感不安。这名同事叫沐童,比她大5岁,个子不是很高,但很有男人味,而且很会照顾大家的感受。虽然35岁了还没结婚,但他并没有把这当成多大的事儿,只一心等着那个命中注定的人,直到她进入他的视野。虽然和她接触并不多,就是那偶尔打的招呼,竟让他对她产生了感觉。凭着他这双熟男的眼睛,他看得出她不是一个简单如白纸的人,看得出她内心有很多故事,可她从不说,跟其他每天叽叽喳喳乱说不停的女同事实在不同。这不同竟让她多了一丝神秘感,也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味道,这味道竟深深地吸引了他,要引他去探个究竟。他试着多和她说几句话,有时还会说出一些超出他们这种普通同事关系的关心的话语。比如一个星期一,一早上班时他看到她一脸倦容,气色很差,便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句,“以后晚上早点睡,别太累了,不然就不好看了。”说完还附上一个让她猜不透的笑容。她当时有点尴尬,忙理理头发,抚抚脸,直到他离开后,她才感觉到有一股暖流正穿身而过。
时间长了,沐童开始从言语上的关心,逐渐转变为追爱的行动。工作间歇,为了让她喝到一杯热饮,他会跑到楼下给办公室所有人买一杯,但她的那杯永远是与众不同。他知道她不喜欢喝奶茶,所以每次只给她买热牛奶或蔬果汁。对于沐童的好意,她每次都推辞,可每次都被他以种种算不上理由的理由给驳了回去,诸如“下次你请我喝就好了”,“我买的股票今天涨了,所以要广为布施一下,这样它才能继续涨下去”等等。她心里总是觉得欠着人家,可又不知该如何偿还,但她想一定要还的。
周末的时候,他还会打电话给她约她出来,理由也是简单却又似乎很充分,诸如“今天天气真不错,别闷在宿舍里了,我带你在到处逛逛,感受下国际大都市的魅力”,有时则是说“最近上映了一部好看的电影,想找个伴儿一起去看”,但这些邀约常常会被她回绝。她总说“这周太累了,想在宿舍里休息休息”或“今天身体不舒服,要不你看公司其他人去不去吧”,每次听到这样的回答,他都很失落,他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但他不知道她接电话时要么是准备往医院去,要么是已经奔波在去医院的路上。他也想过放弃,因为他猜到她的心里一定是住着某个人,而这个人是他无法取代的。可是每当看到她那单纯又让人怜的眼神和她那瘦瘦的背影,他就想要保护她,想要给她爱,不管她要或不要,或是想要要不起。
那天他过生日,晚上下班后,他请同事们一起吃饭唱歌。她本来想不去的,可是想到平时欠人家那么多,这次人家过生日要是不去的话,太不给人面子了,于是决定出现一下。吃饭的时候,他特别开心,因为她来了。大家七嘴八舌之间,他总会假装不经意地看她一眼,她总是那样静静地待在角落,没有什么话,仿佛这种狂欢根本不属于她。说着说着大家就说到了寿星的个人问题,说他为何到现在还不谈恋爱,是不是感情上曾经受过什么重伤,还是标准定得太高,无法找到相匹配的云云。他起初一笑而过,不想多作答,可后来大家偏偏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还纷纷表示要给他介绍女朋友。这下他急了,赶忙说“我心里有人了”。这句话顿时引爆了全场沸点,大伙儿纷纷追问这人到底是谁,他们认识不认识。只有她仍是静静地待在那里,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完全处在这个场景之外。他神秘一笑,吐出几个字:“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吃饱喝足后,大家就起身往KTV转移阵地。她最后一个走出饭店大门,趁着大家打车的间隙,拉他到一旁说:“我还有点事儿,得先走了,不能陪你们去唱歌了,抱歉啊。”完了又补充一句:“生日快乐!”然后就匆匆走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饭店转角处。他一时还没反映过来,只怔怔地望着那转角处的茫茫夜色。
到了KTV后,公司里的两三个麦霸开始轮番纵情歌唱。沐童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麦霸们所唱的歌词,心却早已飞到别处。虽然身处这歌声、音响声、喝彩声、嘘声、说话声等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的嘈杂空间里,但他的耳朵却似乎自动竖起了一道屏障,将所有无关的声音关在耳外,只一心专注着自己的心事。麦霸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公司人事简叶看不下去了,用两只手凑在嘴边,组成喇叭状,大喊一声:“让咱们的寿星来一首吧!”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其他同事的附和。简叶立刻坐到点歌区,并问沐童要唱什么歌。他本来说不要唱了,一是想让大家唱,二是也没心情唱,但经不住简叶和其他几个女同事的不断要求,便决定唱一首。他点了一首李圣杰的《痴心绝对》,刚唱一句,就引来众女同事的啧啧称赞声和尖叫声,大家都没想到原来他才是公司里真正的情歌王子啊。“······暗恋的滋味,你不懂这种感觉······为你付出那种伤心你永远不了解,我又何苦勉强自己爱上你的一切······”他深深地沉浸在这首唱给自己的歌中,每唱一句都深有同感,甚至觉得这首歌就是写给此时的自己的。他太投入了,他甚至没有发觉,唱到哪一句时,他的眼角居然溢出了晶莹的液体。那液体是因为伤心而流,更是因为心动而流。
意识到那晶莹的小水滴后,他努力把即将要喷涌而出的泪水克制了回去。但那小水滴短暂的停留,还是引起了坐在点歌区的简叶的注意。简叶朝旁边的女同伴递了个眼色,暗示对方要对这小水滴一探究竟。
一曲唱完,女同事们还沉浸在这首苦情歌曲的余味中,沐童就势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间。”然后便匆匆跑了出去。麦霸们趁机赶紧又重新夺回了话筒,而简叶和其他几个女同事则等着沐童从卫生间回来后,再多献唱几首,好抚慰大家曾经受过伤或正在经历创伤的心。可她们一等再等,也不见沐童回来,大家担心他出什么事,便差一个男同事去卫生间看看。那男同事回来后,一脸茫然地对大伙儿说,他把卫生间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是喊又是叫,被人当作神经病,但却没发现沐童。
还是一向洞察人心的简叶,通过那小水滴的线索,猜测到了沐童的去处。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抚大家继续玩,沐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然后她独自到前台去验证自己的猜测,果然他们包房的钱已经被付掉了,看来她是猜中了。可她略感遗憾的是,本来要探究的谜底,今晚没法揭晓了。
沐童走出KTV,在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朝公司方向驶去。现在公司对他来说,已不仅仅是工作的地方,更是他心灵的归属地,因为她住在里面。这次他没想太多,不计后果,只想速速见到她,然后对她表露心迹,虽然以前他也或多或少表露过,但都带着一层模糊感,让对方不那么确定,也为对方故作逃避提供了藏匿的土壤。所以这次他下定决心,要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要让她清清楚楚明白自己的心意,让她无处可逃。
贾如所住的宿舍,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宿舍,只是在公共办公区域旁的一个七八平米的小房间里,放了三张小床,墙上挂了一台有些泛黄的老旧空调,再没其他家具了。虽然有三张床,但这间小房里只住了贾如一个人,原来在此住过的人有的换了条件好的公寓,有的辞职了,总之这间小房对所有房客而言只是一个临时落脚地,一个个在此住过的人像走马灯一样,轮番登场,匆匆谢幕。因为住在公司里,贾如有公司大门的钥匙。因为这把钥匙,她似乎还担负起公司保安的职责,早起开门,下班关门,检查门窗电器有无关好。
沐童到了公司楼下,从大厅乘电梯上了公司所在的三楼。他出了电梯,从黑乎乎的楼道里向公司门口走去。只有短短几米的距离,可他却走了好久,那颗狂跳不安的心让他一会儿停下脚步,一会儿又让他打气向前。终于到了公司门口,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终于敲响了公司的木质大门。
贾如正坐在电脑面前,查一家医院的相关资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她惊了一下。她看看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这个点儿是谁呢?难不成是打劫的,她心里很不安,不敢去开门。可那敲门声越来越密集,好像摆出一种不开门就不罢休的姿态。没办法,她在手机上提前输入了110,到时一有情况只要一拨呼叫键就行,然后又拿起一把剪刀,她把拿着两样护身武器的双手背到身后,十分警觉地走到办公区,再踱到大门口,脑海里浮想着那刀光剑影的一幕。
她也深呼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把大门打开了。眼前的人没有黑色头套,没有持枪持械,没有目露凶光,只是焦急而又温柔地看着她。她原本绷紧的神经一下松弛了下来,两样武器掉落在地,她用空出的双手抱住了他,流着泪重复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顺势用双臂搂住了她。
半晌,她回过神来后,用力挣脱开他,并用一种很凶的眼光看着他说道:“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的这种凶的让人害怕的眼光,他知道自己确实太突兀了,行为过了头。他越着急解释什么就越慌张,最后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话:“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他那无辜的表情,让她不忍再凶下去。“看我干吗?现在太晚了,你赶紧回去吧。”说着她就做出要关门的样子,这下他真急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说完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让她的眼神无处躲闪。“可是,你不了解我啊,我并不是你看上去的那样。”她回答说。“那你能给个机会,让我了解你吗?”他追问道。“我对上海而言只是个过客,我在这里不会长待的,我们不会有结果,对不起。”虽然不忍伤害他,可她还是要告知他一些实情,好断了他的在她看来不切实际的念想。“你到底有什么隐情,可以告诉我吗?我愿意和你一起分享、分担。”看他不想罢休的架势,她不得不以一种刺痛他的方式回应他:“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现在正在找他。”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其实我结过一次婚了。”
以前他对她的过往做过种种猜测,料想到她心里一定是深深刻进了某个人,但他绝没想到她曾结过婚。她看上去是那样的简单、那样的清纯,要说像个大学生也没人会有异议,可是她怎么就结过婚了呢?虽然他曾经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她有怎样的过往都喜欢她,可是当他听她亲口说出曾结过婚时,还是受了不小的打击。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就只属于自己一个呢?
看到他那沮丧失落的神情,她有些心软了,原本挡着门的身体侧了过去,她请他进来,决定把自己一人背负的秘密全部告诉他,因为他看上去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们来到她的小小宿舍里,这里空间有限,没有招待人的桌椅沙发,他又不便坐到她的床上去,便自动坐在了与她的床相对的空床铺上。她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与他相对。“你没想到我的过去这么复杂吧?”“嗯。”她接着说道:“我来上海是为了找一个人。”“你心里喜欢的那个人?”“是的,可是我只是一厢情愿,其实我对他更多的是仰慕和崇拜,不知道这算不算爱。”听到自己喜欢的人在谈论她另有所爱的人,他心里难过极了,尤其是她说那人时流露出的脉脉温情,让他受伤极了。但他还是要听下去,他想要知晓她,想要安抚她,想要用万般柔情融化她。
“他本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是后来他得了癌症,他离开了妻女,离开了家,离开了公司,然后不知所踪······”她缓缓地说着。对于她的仰慕者的故事,他大概知晓了。他终于知道,原来她也像自己一样,是在默默地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在为对方付出,但她似乎又与自己不同,她不期望得到什么,而自己却想要得到她的爱情。
故事讲完后,他怔了怔,十分不自然地问了一句话,“你离婚是因为他吗?”这个问题还真让她难以回答,好像确实有这个原因,但这也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她想了想回答道:“算是其中之一吧,你现在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所以我并不值得你喜欢。”“你是在追求你的爱情,虽然这份爱情有着年龄和婚姻的障碍,但从爱情本身来说,你没有错,就像我追求你没有错一样。”她本想着听完她的故事,在他眼里她会变成一个对婚姻不忠、朝三暮四的女人,可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对她失望,还理解她所追逐的爱情,她心里真是感动不已,对他突然有了一种知己的感觉。
转眼已近凌晨,他得回去了。关门前的最后告别时,她开口说道:“沐童,谢谢你,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和你重逢,然后一起走一辈子。”听到这话,沐童既开心又伤感,只说了一句“明天起我陪你一起找他”,然后便掉头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