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第3章 （三）

吃完了饭，喝多了的那个，被另外两个架去了洗手间吐，许立梓留在门口看包。他无聊地往对面望，那边精品女装店里的，不就是方慧文吗！

他来了精神，仔细地看，她身边还有个秃了前勺的男人，而她在试衣服，隔一会儿就出来，问好不好看的样子。她最后试了一件白色的裙款风衣，许立梓觉得这件最好看。远远瞧着她现在的身段，比起他翻许立岳大学毕业照所见的干瘦女孩，许立梓的脑子里只蹦出来一个词：风姿绰约。

果然，她拿那件去结账了。那男人似乎想抢着付钱，被她拦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他有什么好？跟一个谢了顶的男人吃饭逛街，这就是她的“有事情”？

可是从方慧文的肢体语言看，她好像也对那个男人没什么兴趣。她想和那男人分开了，那该死的秃子却好像还想再拉她逛逛。正好听到室友快出来了，许立梓边往对面赶，边给他们发了个自己先走的语音消息。

在那男人的手拉住方慧文胳膊的前一秒，许立梓抢先一步挡在了他俩中间。

“姐姐，你不是要去学校接我的么？”

方慧文一愣，随即笑道：“啊，我忘了。”探过身子，大大方方地跟那男人介绍：“这是我弟弟。早就说好了一起买电脑来着。”

“你不是独生女吗？表弟啊？”

“算是吧——走了啊，廖主任。”

从那男人的“魔爪”下逃脱出来，两人都笑得很开心。许立梓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袋子，“你怎么不狠狠宰他一顿？”

“傻子，这要是人家付了钱，就是欠了份情。我又不想继续发展了。”

他当然懂得这些道理，只不过要她亲口说出来，她目前没有任何一个正在谈的对象，他才高兴。

“可我也花过你很多钱。”

“你说的该不会是你每次放假，过来海城住吧？”方慧文想了想，“你爸妈给过我不少‘经费 ’，我又得了钱，又带着你玩，可别提多赚呢。”

他想起了妈这些年说过的，哥哥虽是错了，可他们许家，从来没亏待过她，尤其是经济上——妈对方慧文的态度也很是寻味。从拿她当女儿疼，刚出事的时候，一向温和的妈，还为了她打骂许立岳，再到恨铁不成钢。“你嫂子就是太老实。人是挺好的，可是太容易听你哥的话了。呐，他说不生就不生啊？还是你这一个嫂子有手段，真怀了你哥的亲骨肉，彩超一照，龙凤胎诶，几家有这样的好福气！他就是再想丁克，能舍得吗？女人哪，得要有自己的主意，把男人拿住了才行。”

也许打新嫂子进门，方慧文成了他家的禁词，妈难得提起一次，也拉开了话匣子。她一边切水果，一边又絮叨：“你新嫂子，才是做女人的典范嘞。会伺候，会撒娇，会拿捏，把你哥迷得团团转，不像前一个，看着好脾气，其实蛮傲的。”

许立梓想，妈也未必有多喜欢新嫂子，只不过是因为她把许立岳带回省城了，就是大功一件。他可是长子呢，一直待在海城那个外地，就算是许立岳自己的主意，她也多少是不太高兴的。

“姐姐没了消息，是把我们都忘了吗？”借着妈的话头，许立梓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他或许也有一点点怨过她，谁让她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唉，她也一定是挂念我们的，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明事理的人，知道不好影响你哥的新家。咱们呢，又不能耽误她再嫁，不联系就不联系了吧。”

如今再见到方慧文，她还能笑着和他说话，他已经有失而复得的慰藉了。他们并肩下电梯，他轻轻地问：“之后你没有再……”

“之后给介绍的，要么一上来就打听我几套房子、几辆车子，父母养老金多少、存款多少，要么就是问我还能不能再生育了，要么，见的第二次，就直接请我去他家给孩子辅导作业。”她讲着讲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一想到要跟这样的人再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我就打怵。没意思极了。”

“那你不觉得孤单吗？”

“有时候会觉得。朋友们也都有各自的小家了，约出来玩，她们也只会跟我抱怨孩子的那些麻烦事。以前我还可以跟上她们说，我们家栗子可乖了，学习也不用操心。后来也就没什么能说的了呀。”方慧文笑着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透过眼前这个大了好几号的他，寻找从前的影子。

“姐姐，”他也顺着刚才的解围，企图自然而然地重拾旧日的称呼，“你觉得什么才是家人呢？”

“家人，大概就是生命结束的时候会想到的人吧。比如我爸妈会想到我，而我也只会想到他们了。”

许立梓心里一酸，都怪许立岳这个人渣。当年他东窗事发，方慧文丝毫没犹豫地提了离婚，是因为爸妈和栗子的缘故，才答应回去再谈一次。许立梓被勒令回书房写作业，不让参与这些“大人的事”，透过门缝，看到她一直在哭，可是态度很坚决。

姐姐走出家门的时候，谁都没有再跟出去。许立梓拉开房间的门，跑着追了出去。他那时已经长到她的肩膀了，三两步就跑下了楼梯，大喊着“姐姐！姐姐！”看着她单薄一片的背影，他终于哭了出来。

姐姐听到了，回头了，她脸上的泪一直没流干过。

许立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还能再见你吗？”

姐姐摸摸他的脸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有缘的话，也许会吧。”

许立梓从前的梦想，一直是考到江河大学去——那是哥哥姐姐认识的地方，也是他们一起读书的地方。后来和许立岳谈过了，他才知道那并不是他们恋爱的地方，只不过是方慧文单方面喜欢上许立岳的地方。填报志愿的时候，他也查到，江河大学搬了新校区，就算他也去了那里，也找不到他们在那儿的一点点痕迹了——快二十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