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这边的沈棠欢喜不已,另一边的母子二人却是剑拔弩张,正在对峙。
穆岁对留下那女子的决定不满极了,从方才起就一直气鼓鼓的。
“娘,你为何要留她?”他又气又怒,觉得三娘这就是在添乱胡搞,“家中都快揭不开锅了,哪里能养的起京城来的娇小姐!”
说是生气,穆岁更多的其实是发愁,还有几分对三娘的怨,不懂她作甚要为了不相干的陌生人白白拖累自己。
三娘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很久才慢吞吞的开口,“阿岁,她的眼睛像你阿爹。”
她说的很慢,字句间混杂着极轻的哽咽。
穆岁听出其中的异常,抬头去看,正好看到了三娘眼角一闪而逝的水光。
他抿了抿嘴,眸中浮现一丝懊悔。
穆岁知道三娘这是在透过那姑娘的眼睛,思念他失踪许久的爹
他抿了抿嘴,别扭的将头扭到一边,服了软。
据说他爹十几年前参军后就没了消息,有人说是死在了战场上,有人说他发达了另取了妻子,不要三娘这个糟糠妻了,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早起也有不少人借着这个说法劝三娘改嫁,三娘对这些声音一概不理,遇到上门说亲的人就一扫帚将人赶出去,始终坚信他爹有一天一定会回来。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穆岁虽然打心底里不待见他那个不靠谱的亲爹,但为了三娘他还是希望他能早点回来。
他还是不情愿收留那个千金小姐,但如果娘看了能开心一点,那多养一个人也不是不行。
“大不了我多进山几趟想想办法,总能有饭吃的。”穆岁心中这样想到。
“日后多得绣些东西拿去镇上卖”三娘这样想着。
“今后你住这”指着前面的房间,穆岁冷着脸凶巴巴的说。
经过半日的相处,沈棠已经摸清了这就是个面上唬人的纸老虎,早就不怕他了。轻声道过谢后,步履轻快的走进了她之后要住的屋子。
屋子不大,内里的摆设也很简单。刚进门是一张很旧的小方桌,桌子虽然看起来旧旧的却被擦的很干净,桌子中间有一排草编的小动物。
再往前一点,是张不大的床,床铺的很厚实,床上的被褥也是洗的干干净净的,有淡淡的皂角香。
这床虽然人一坐上去会就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但看起来很好睡的样子。
沈棠猜这是之前走丢的安安的屋子,穆家家贫,一定是没多余的屋子了才会让她住在这里。
那女孩走丢了八年,找到的希望渺茫,可在这八年间她的屋子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每日都打扫的干净整洁。可见穆家母子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存着继续找她的念头,若是她在将来的某日被找到了,也能随时安心的住进去。
这是沈棠在沈府见不到的温情与耐心,若是沈府走丢一个人,慢说八年,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找不到人,她所住的院子必然会落满了灰尘到处都是蛛丝,被荒废遗弃了。
沈棠记得她刚穿过来那会,府上有个丫鬟外出采买时走丢了,府上只差人找了一天,管事就随便找了个名目将那丫鬟的走丢遮掩了过去,三天后就有新人搬进了那丫鬟住的屋子,她在府上的痕迹也一点点被抹干净。
也是在那件事后,她在沈府过的战战兢兢,极为小心。她能感觉到若是她同那个丫鬟一般,不慎走丢,是没有人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找她的。
虽然这儿和沈府她的院落相比,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是堆金织玉的锦绣堆,一个是勉强挡雨的破房子。但沈棠却更喜欢这破房子,虽然破旧,但待的安心。
沈棠一个人在屋里傻笑起来,虽然找错了人,没找到原身的亲生父母,但幸运的遇到了户好人家愿意暂时收留她。
“我运气真好啊!”她心中感慨道。
沈棠这夜睡得意外的不错,第二天她揉着眼睛走出房门,惊讶的发现这小院比她想的要大。她还以为只有三间房,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院落一侧还有两间房屋,里面落满了灰,看着像是废弃了的样子。
“你醒了”三娘看到她醒了走了过来,“我去帮你盛饭。”
说罢三娘朝灶房走去,沈棠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灶房。
三娘拿了空碗,掀开灶上的盖子开始舀粥。沈棠探头看去,面上闪过一丝吃惊。
那与其说是粥,更像是米汤,一锅清凌凌的水中,只有零星的几粒米。
沈棠垂眸,对三娘口中的穷有了更清晰直白的认知。
都快没米下锅了,这母子二人还敢收留一个陌生的不清楚来路的女子。
真是,不知道该说是他们善良还是过于愚笨,连先顾好自己的道理都不懂。她偏头抬手按住了胸口,那里涩涩的突然有些不舒服。
“我来吧”她从三娘手中接过碗,朝饭桌走去。
跟在后面的三娘脸上闪过一丝窘迫,而正端着碗在喝粥的穆岁,被碗遮挡的脸上也臊出了一丝红意。
平日里他们母子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少女纤细的手上捧着豁了口的碗,碗里是没几粒米的米汤,她干净名贵的衣裳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她举手投足都是在将他们的落魄穷苦**裸的摊开在眼前,宛如小刀隔开遮掩的薄膜,露出低下早就溃烂发脓的疮口。
穆岁头一次生出自卑的情绪,三娘别着脸也觉得有几分难堪。
沈棠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将那碗米汤吃的干干净净。之后她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小把碎银递给三娘,“多谢你们收留我,这些钱,就当是谢礼……”
三娘却连连摆手,望向沈棠的目光怔怔的,带了几分受伤。她并不是为了钱财才做的这些,瞧着那些碎银,她莫名有些难过。
“有了这些钱,日子不是能过的更好吗?”
沈棠将碎银放在桌上,十分的不解。
为什么他们不要呢?明明这是他们现在急需的。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饭桌上一片沉默,三娘从刚才起就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我……”沈棠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时一双大手伸过,拿走了那些碎银。
手的主人是穆岁,他神色淡淡的将碎银揣进怀里,之后状若无事的起身推门离开。
穆岁也只是面上看着平静,心里早已翻江倒海的闹个不停。
他们家好心收留那女子,她不知感恩就算了还拿钱来打他们的脸,着实可恶。
搞得他们像是为了她的钱才收留她似的。
可他和三娘目前确实很需要这笔钱。
他快步走到自家的田边,蹲在田埂上,长叹一声。
他知道他今日拿了那姑娘的钱,日后不论做什么都是气短三分。三娘善心做的好事也会被人说成贪图钱财。
可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家里已经快没下锅的米了,他和三娘都得吃饭,如今还多添了张嘴。
处处都要钱,他没有硬气的底气。
尽管理智清楚这钱称得上是救命的及时雨,可心里还是堵得慌。
再看看眼前自家的地,穆岁心中更是一片愁云惨淡。
旁边的地里都冒出了绿芽芽,瞧着一片绿油油的,唯独他眼前的这块地光秃秃的,在绿油油的田间十分的扎眼。
穆岁凭着往年的经验,知道今年这地里又是啥也不长,没指望了。
可他明明从播种开始每一步都和村里其他村民做的是一样的,但就他的地里不长东西,无论他试过多少方法,做了多少努力,这块地就是十分邪门的除了野草什么东西都不长。
也不知道自家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年年走背运,运气一年比一年差。明明这块地早几年还能种点东西出来,这几年不管种什么都是一片光溜溜。
村里其他人能靠种地一家温饱,他们家却得靠做别的营生糊口。
三娘每日都要绣很多东西,但每次拿去市集上卖都卖不了几个钱。
他试过进山打猎,但打到的猎物都是些不值钱的货色。偶尔走大运猎到好东西,要么半路摔一跤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没了,要么一直没人买拖到后面只能贱卖出去,
总会遇到各种状况,卖不出好价格。
他也试过找其他能糊口的营生,但总是差那么一点,林林总总的试了一圈,最后唯一能赚到一点钱填饱肚子的只有进山打猎。
穆岁时常纳闷,他身强体壮的怎么就是赚不到钱,要靠三娘一个人苦苦撑着家里。明明村里别的人家,家里有半大的小伙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到了他们家反而反过来了。
他怀疑他们家是被什么倒霉鬼讹上了,才会做啥啥不成。他不是没去庙里拜过,该捐的香油钱也捐了,但还是那副倒霉样子,日子越过越穷,过到现在连温饱都快成了问题。
“唉”
穆岁再次沉沉的长叹口气,揣着怀里的碎银朝市集的方向走去。
算那姑娘运气好,今日正好是开市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