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参军……?”
三娘本是在房中绣花累了,坐在树下喝水顺便歇歇眼睛。谁知屁股都还没做热,穆岁就冲到她面前,嚷嚷着要去参军。
三娘被气的浑身发抖,手抖的险些端不稳手里的碗,有水洒了出来,打湿了她的袖口。她顾不上处理湿了的衣袖,冲着面前的穆岁冷声开口。
“不行!我不同意!”
三娘蹙着眉,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像是寒冬的潭水周边都是刺骨的冷意,而那冷意一股脑的都冲着穆岁而去。她一向为人和善、待人亲厚,一向都是极好说话的,这次却是一反常态的决绝。
“能干的营生有那么多,继续种家里的地,或者进山打猎,去镇上学门手艺……你想做什么娘都不拦你,唯独这个不行。”
三娘好言好语的劝着,试图就此打住穆岁那荒唐的念头。
“娘,可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去军中。”穆岁一贯孝顺,从来都是最听三娘的话,这次却是格外的执拗。
沈棠听到院中动静,一出来就看到母子二人互相对着眼,一个柳眉竖起,一个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就这么在院中的树下较起劲来。
沈棠本想上前劝劝,刚走了跟前就被穆岁用眼神制止。她垂着眼想了想,索性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想着没她在跟前,三娘和穆岁说话也更方便。沈棠人是躲进了屋里,却开了窗户支起耳朵在偷听。
“娘,我们家过的太苦了。”穆岁先撑不住,率先败下阵来,“打小我们家就过的穷,村里人都在背地里笑我们。现在找到妹妹了,难道还要让她跟着我们继续过苦日子吗?本就是我们对不起她在先,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叫他跟着我们风吹日晒的为生活奔波,我不甘心阿!”
“先前是我无能,干什么都干不出名堂。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要去参军,我要去军中挣功劳,让您和妹妹都过上好日子。”
“彭!”
三娘呼吸粗重,胸腔不住的起伏,她一手捂着胸,一手将手边的碗用力砸了过去,碗里的水兜头浇了穆岁一身。
“军功!军功!”她指着穆岁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当那军功是好挣的吗?那都是拿命换的!”
“你命都没了,我们要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不会的。”穆岁抬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坚定,“我一定会赚个一官半职,会活着回来见娘和妹妹。到那时,村里就没人再敢笑话我们家了。”
“都是说的好听。”三娘别过头,被穆岁这话勾起了从前的回忆,神色间带了几分凄苦。
他爹穆重山在参军前是个猎户,他生的高壮又会些武艺,原本靠着打猎夫妻二人过的还算富足。阿岁出生后,多了个孩子要养,日子开始变的紧巴巴的。就在阿岁五岁那年,他突然说要去参军,那模样同眼前的穆岁一模一样,连说出的话都差不多。
这么多年了,三娘始终记得他当时的模样。那日天气和今日相似,都是个好天气。也是在这颗树下他爹目光湛湛,一脸坚定的说要去参军。他当时的神色温柔极了,信誓旦旦的和她说他去军中打拼几年,等他回来就接一家人去镇上过好日子。
三娘当时信了他说的话,等人走后才发现那有他说的那样简单。自他去了军中,最初还偶尔有几封家书回来。后面却是渐无音讯,便是她想去寻人,也是有心无力。
想到这三娘苦笑一声,“当年你爹也是这么说,说要让我们娘俩过好日子。可结果呢?他参军后一去不回,没了音信。”
“这么多年了,我只当他是死了。现如今你也吵吵着要去参军。你们父子走了一个不够,还要再去一个。”三娘越说越气,捂着胸口长吸了口气才继续说,“你是嫌你爹的事不够叫我伤心,故意走你爹的老路要气死我吗!”
“娘!”穆岁抬头,眼眶中盈满了泪水,这些年三娘心中的苦楚他如何不知,但有些事他既已下定决心,就是一定要去做的。
“儿子不是故意气你的。我只是……只是心有不甘。我不想再在这个小村里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了。”
“娘,你就放儿子出去闯一闯吧!”
三娘垂着头一言不发,空气中处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穆岁对此并不意外,打小他就知道他爹的事是三娘横亘在心头的一根刺。十几年的时间,那刺瞧着不起眼,可周围早就成了腐肉,稍稍碰一下就痛的厉害。
何止三娘如此,那也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但他年轻耐得住痛。他笃定他迟早会将心头的那根刺拔给出来的。
“娘的意思,儿子明白。”
穆岁郑重的跪在地上,对着三娘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儿对不住娘。”穆岁望着三娘,想要将她此刻的模样牢牢的记在心里,当做临行前的告别。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娘,儿子去了。”
穆岁不再留恋,起身大步离去。
穆岁和三娘在院内争执的时候,穆家院门外来了位高挑的青年。他也不敲门,就静静的站在院门口的树下,一会抬头望望天,一会又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等人的青年名唤曾青,正是那日在山中给穆岁递布料的人。他本是神策军中的参军,好不容易才请了几天假回乡探亲。架不住家里人的热情,他多待了几日,这一待就耽搁了回去的行程。为了回去后能不挨骂,他挣扎了一番,选了小道来走,想抄近路早点赶回去。
结果他高看了自己认路的本事,这一走就在山中迷路了。正好就遇上了穆岁和黑衣人搏斗。
彼时他见穆岁都成了血人,正想上前帮忙。没成想不待他出手,那小子竟突然暴起,击杀了那黑衣人。
曾青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眼中透露出炙热的光。这小子能忍痛耐力强,临危不乱不说,还能绝地反杀,是个人才。
他一定!一定要将这小子一起拐回去。
曾青胸中的一腔豪情很快就在穆岁那碰壁了。
那日他在穆岁身后跟了一路,而后又在附近打听了一番。一颗心稳稳落了下去,就穆岁家中那情形,他随便开口劝解一番,一定就能带着人一起回去。
但当他带着满满的信心上门游说,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沈默。
他不信邪,就此同穆岁耗上了。隔几日就上门游说,苦口婆心的劝对方和自己一起去军中建功立业,为国效力。但每次换来的都是对方的沉默。
一来二去的,他也看出了些端倪。那小子不是不想去,而是放不下家中的亲人,才迟迟不肯答应。
看出这点曾青便有些迟疑了,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那小子竟自己找上门来,说要和他一起走。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曾青喜不自胜,顾不得想那小子是怎么想开的,赶忙约好了出发的时间,不给对方反悔的余地。
院门嘎吱一声响,曾青转头看去,穆岁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出来。
“走吧。”他走到曾青身边,平静的开口。
反倒是曾青,见他鬓角的头发一缕一缕的黏在脸旁,面上还有未干的水渍,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不用收拾些路上带的东西吗?”曾青惊讶归惊讶,却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
“不用,没什么要带的。”穆岁闷闷的开口,情绪不高。
曾青只当他是不舍离家,才如此沮丧郁郁。
“哥哥!”
两人正准备出发的时候,沈棠追了出来。
她怀中抱着个包袱,显然是为穆岁准备的,一见面就递了过去。
“这些东西你带着路上用。娘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慢慢开导她的。”
“有你在,我放心。”穆岁接过包袱,眼眶红红的,“回去吧,不用送我。”
沈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贴身带着的银锁递了过去,“这个也一道带着吧。”
“不!这是……”穆岁本欲拒绝,奈何话说到一半就被对方打断。
“这原就是给你打的,托它的福我平平安安的长到这么大,还阴差阳错的找到了你们。如今我的福气已经够多了,只希望它也能将福气带到你身边,保佑你在军中平平安安的。你就带着吧。”
穆岁接过那银锁的时候,整个手都在发颤,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他强忍着没叫那泪落下来,直到转身背对着沈棠,眼眶里的泪这才争先恐后的掉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衫。
不待那泪流干,穆岁抹了抹眼睛,珍重的将那银锁贴身放好。而后便跟在曾青身后大步离开。
穆岁一路跟着曾青走到村口的大槐树旁,那里栓了两匹马。曾青上前将马解开,转头问道:“会骑吗?”
穆岁并不答话,利索的上了马,挑衅的看了曾青一眼。而后一挥马鞭,就这么在小道上疾驰起来。
“这小子!”曾青摇头一笑,上马追了上去。
天高无穷,地长茫茫。穆岁纵马而去,心中涌起无限豪情。
他一定!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天高无穷,地长茫茫。——袁凯 《送贡先生入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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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