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芯沅万万没想到,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家,不是她真正的家。
自己喊了十六年的爹娘,不是她亲爹娘。
甚至她用了十六年的名字,也不属于她。
“乔芯沅这个名字是我爹娘给我起的,不属于你!”
乔芯沅跟前站着一个少女,她身量结识,肤色略黑,此刻,她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乔芯沅大声呵斥。
乔芯沅脸色微白、身体颤抖。
事情还得回到十六年前。
身怀六甲的乔夫人去距离京城不远的齐州探望外祖母,途中马车车轮陷入坑中倾斜,乔夫人被摔了一下,即将生产。
当时情况危急,幸好附近一宋姓农夫路过,说自己家就在附近的宋家村。
万般无奈下,侍从将乔夫人抬到农家生产,当时忽然大雨倾盆,天色昏暗,众人一片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那农夫的媳妇说自己生过,自告奋勇帮忙接生。
不到一个时辰,乔夫人便生出了个女婴。
乔夫人他们不知道的是,原来那农妇一天前也生了一个女婴,村妇借口给孩子洗身,将两个孩子调换了。
如此过了十六年,这件事被人揭发了。
那对农人夫妇已经过世,乔家无法再追究什么,只是赶紧将亲女儿接回来。
而假女儿自然要赶出去。
白养了仇人女儿十几年,谁受得了!
不报复就不错了!
而宋兰花作为乔家真女儿,自然是气急败坏,她搞明白一切,一大早就来赶假千金了。
乔芯沅无奈:“那我叫什么?”
“我们把名字也换过来,以后我叫乔芯沅,你叫宋兰花。”
“……”乔芯沅没吭声。
她嫌宋兰花这个名字不好听。
宋兰花又瞪着屋子里收拾行装的侍女,大声呵斥:“不许拿东西!别碰金银首饰!那都是属于我的东西!”
侍女明儿眼睛都红了。
小姐要被赶出去了,什么也不让带,她一个人怎么活啊!
事已至此,乔芯沅知道她抗争不了。
昨日宋兰花回府,今日宋兰花就带着管家来赶人,而爹娘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显然,他们不要她了。
她即便不肯,又有谁给她做主呢?
“金银首饰那我不要了,我收拾一些衣裳带走吧。”
乔芯沅说。
不料宋兰花依旧不肯,“当然不行!这里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对了,你身上的首饰全部要摘下来,一样都不许拿走,那都是我家的!”
“你的意思,我什么也不许拿?”乔芯沅不敢相信。
“对,一针一线也不许拿!你马上走,我大发慈悲,给你准备了一辆马车,今天就将你送到宋家村。”宋兰花脸色得意。
她原本是侍郎府的千金,却因为一个恶毒的农妇,过了十六年的苦日子!
而乔芯沅这个假千金,鸠占鹊巢了十六年!
想到这里,宋兰花心里充满愤恨。
“秦叔,爹娘也是这个意思吗?我什么也不不能带?一本书一张纸都不行?”
乔芯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管事老秦。
老秦不忍心,刚要开口,背后却传来夫人的声音:“是我的意思。你即刻就走,也不需要带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是乔家的,与你姓宋的无关。”
乔夫人面色清冷,眼底透出寒气。她继续开口:
“你亲生父母做出如此十恶不赦的事情,我看在他们已经去世的份上,就不计较了。从此以后,你绝不可再说你是乔家的女儿。”
乔芯沅心头一颤。
乔夫人眼底的冷酷让她彻底绝望。
她知道,她与乔夫人再也无母女之情了。
三日之前,她们还是最亲密无间的母女。
“我知道乔夫人,您放心,我会按照您说的去做。”
乔夫人不愿多看乔芯沅一眼,转身离去。
宋兰花得意大笑:“看到了吧?那是我亲娘。你鸠占鹊巢,我们没把你卖去花楼,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这粗鄙的言语,让乔芯沅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小读书,何曾听过这样的话?
一旁的老秦和明儿等人也吓呆了。
宋兰花她十六年活在村子里,大字不识,自然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妥当。
她继续骂:
“还不走?好厚的脸皮,难道你还想霸占我家吗?”
乔芯沅却听得面红耳赤。
她人生中第一次被如此羞辱。
乔芯沅不再奢想,她快速摘下身上首饰,转头就往外走。
宋兰花跟上:“马车在侧门,你不配走正门。”
老秦叹了口气,明儿几个侍女都流泪了。
乔芯沅忍着屈辱,快步往前走。
明儿想要跟上,被宋兰花狠狠瞪了一眼:“站住,搞不清你是谁家的侍女吗?”
明儿低头,不敢再动。
宋兰花又快步跟上乔芯沅,她要亲眼看着这个假货离开,她才能放心。
很快,乔芯沅到了乔府侧门,侧门外果然停了一辆马车。只是马车破旧,看着便寒酸不堪。
“怎么?冒充了十六年的乔府小姐,如今上马车都不会了吗?还要人扶吗?”背后传来宋兰花的嘲讽之声。
万分刺耳。
乔芯沅眼睛一酸,差点掉泪。
她握紧双手,指甲狠狠压入掌心,这才将眼泪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
乔芯沅踩着凳子上了马车,马车的毡布门帘脏污破旧,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乔芯沅忍耐着,她闭着眼,心一横,伸手掀开门帘,钻入车内。
车内,一股酸臭扑鼻而来,她隐约看到马车地板上有菜叶等脏污之物,原来这是府里仆从采买用的马车。
乔芯沅尽量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
此时,车外又传来宋兰花盛气凌人的声音:“你给我听好了,将人送到宋家村宋兰草家,告诉宋兰草,这才他的妹妹宋兰花!”
车夫连连的点头:“是小姐,小人一定办到。”
宋兰花点头:“快去快回,办好了,本小姐有赏!”
车夫驱动马车,不一会儿马车就出了城,谁也知道,乔府那个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如今被扫地出门,如乞丐一般。
出了城,车夫不再顾忌,为了早去早回,他加快速度。
这马车本就简陋易震动,跑得越快颠簸得越厉害,车内又一股酸臭味道,乔芯沅几乎要吐了。
“车夫,你慢些,我要吐了。”乔芯沅没办法,只得求车夫。
车夫才不听乔芯沅的:“你别怪我啊,大小姐让我早去早回,我也没办法。你以前是小姐,我听你的。现在她是小姐,我听她的。”
“……”
马车内,乔芯沅紧紧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哭出来。
马车快行一日,终于在天快黑之时,将乔芯沅送到了宋家村。
一路颠簸,乔芯沅骨头都快散架了。
前日乔府来了十数人,浩浩荡荡前往宋兰草家,将宋兰草的妹妹宋兰花接走,引得整个村子的人议论纷纷。
村中众人交头接耳,不多时便拼凑出真相:原来,宋兰花并不是真的宋兰花,她是城里一家大户的女儿,在她刚出生的时候,两家女儿被调换了。
才安静了两日,今日又有人来宋家村,众人好奇。
一位大婶大胆上前问,“大哥,你来做什么啊?”
车夫嗤笑:“我还能干啥?将真正的宋兰花送回来呗。”
……
不多时,车夫就将乔芯沅送到了宋兰草家。
宋兰草、张小翠并不意外,因为前日乔府来接人的时候,宋兰花就放下狠话了,要把真的宋兰花送回来,让她吃尽苦头。
等乔芯沅下了车,车夫一溜烟就跑了,他想早点回去交差领赏。
宋兰草夫妻看向乔芯沅。
只见眼前的少女,身穿碧绿锦裙,生得俊俏恬静,她脸色惨白,一副柔柔弱弱模样,和之前的宋兰花气质截然不同。
她虽然气色不好,容貌却是不错。
这并不奇怪,宋兰草的相貌也是村中一等一的,这都是因为两兄妹的娘是个大美人。
宋兰草神色愧疚。
如果不是他说漏嘴……
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兰花,你这是晕车了吧?去歇歇吧,你屋子在那里。”宋兰草指着一间屋子道。
宋家父母八年前意外过世,家中只有哥嫂了。
乔芯沅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过眼下她也无力分辨了。
这一路颠簸,早已让她精疲力竭,她只想躺下歇会儿。
她冲着宋兰草点头,然后默默往那间屋子走去。
张小翠见此,脸垮了下来:“你这个妹妹真不懂事啊,第一次见哥嫂,空手来的,连块肉都不晓得拿。这也就罢了,见了哥嫂,招呼都不打一声。难道是哑巴?哟,没想到走了个坏脾气的小姑子,来了一个哑巴小姑子。”
“你闭嘴吧你。”宋兰草听不下去,阻止张小翠继续说下去。
乔芯沅依旧没有吭声,她忍着泪,推开木门,又迅速关上。
关门的那一刻,她捂住嘴巴,靠着门,慢慢蹲下。
泪水无声流下。
不过一日之间,她从侍郎府的大小姐乔芯沅,成了宋家村的宋兰花。
原本亲人唾弃她,痛恨她鸠占鹊巢。
而所谓的真正的亲人,对她也无半点温情。
芯沅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婿,昌行候府的世子钟念之。
乔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钟世子不可能不知道。
从头到尾他却并未露面,结果显而易见。
她和钟公子的一年前定下的婚事,不作数了。
……
乔芯沅没用午饭,过了会儿,宋兰草给她端来一碗面。
这间屋内,布置简陋。
一床一桌,屋内杂物凌乱。
乔府的下人房舍,都比这好。
乔芯沅就坐在床边发呆,等那碗面渐渐冷掉。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渐渐安静下来。
月亮渐渐升起,她瞧着从窗户透过来的月光,推算此时已经快子时了。
她肚子咕咕叫,这是饿了。
她还记得年少的时候,因为贪玩溜出府,不料被母亲……乔夫人撞到。
乔夫人饿了她一顿。
那难受的滋味,她记了好多年呢。
不过今日倒是奇怪了。她中午没用饭、晚上也没用饭,明明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却一点不想吃。
可哥哥……乔家公子告诉她,人要饿死的话,至少得饿个三五天呢。
所以,饿死挺难的。
乔芯沅又想到,今日进村,她看到距离宋兰草家不远处,有一条河。
乔芯沅没有迟疑,她空落落的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她立即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推开木门。
屋外静悄悄的,天上一轮满月,月下天地半亮。
乔芯沅从小就爱看话本子传奇,尤其是那些鬼怪故事。
可她本是怕鬼的,天黑的时候,从不敢一个人出门。晚上睡觉,也要有人在外间作伴。
可今夜,她心中说不出的安宁,没有任何惧怕。
鬼有什么可怕的呢?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才可怕吧。
不过一日之间,她失去了一切。
还被乔夫人痛恨。
即便回到原本的家中,兄长嫂子也不待见。
她一路凭着记忆走到河边,脑中都是十六年的回忆,一点一滴,渐渐清晰。
爹娘带她出去放风筝,大哥给她买好吃的,送猫儿给她养。
多好啊。
明明已经是三月半,可月光照在身上,好冷啊,像是冬日的霜一般。
不知多久,乔芯沅走到了河边。
这河大约有两三丈宽,她不会游泳,只要走到河心,便可如愿。
一切的悲痛,都可了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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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