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未萸 第1章 祁玉良人

深秋的夜，最是刺骨，小路两侧枯秃秃的树像一个又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鬼，将路

过的人马吞没。

快马加鞭的颠簸，惊醒了马车里面被粗布袋蒙着头的楚萸 。

楚萸是被人打晕的，醒来才发现自己周身都被绳子绑着，嘴巴也用干枯的草堵了起来，绑她的人手法恶劣，嘴角已经被枯草划伤，舌头也已经开始流血。

耳边除了马蹄声，就只剩下呼吸声，根据声音辩位，左右两边各有一人看守她。

男人们的呼吸声很重，应该是路途奔波，睡意难捱。

楚萸悄悄地将自己的手松绑，袖子里早已藏好的针刺向了两个男人的脖颈。

见两人不动，楚萸迅速将全身松绑。透过车帷的缝隙便看到外面长长的两队人马。楚萸心下一惊。看来绑她的人是势在必得了。

这时马车前方传来男人嚣张的声音。

“楚大小姐，就别白费力气了，你是逃不出去的。”

楚萸当下了然，两军交战，安槐兵败，假意撤退百里，在夜里掳走自己，便是为了把自己变成明日交战谈判的条件。但他为何能如此确定我的位置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值得将军留下两队人马，真是不知将军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对自己太没有自信？”

队伍前头的男人听到女孩的话，轻声嗤笑了一下

呵，伶牙俐齿。

“楚小姐，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文朝也是觉得您手无缚鸡之力，怕您被这林子里的豺狼虎豹叼了去，才派人护送您回去的。”

呸！狗东西！

嘴上说着护送她回宁远，马车的方向却是一路向北。

清水江岸一路向北便是鹿城，看来祁文朝是想要威胁的人不是清水江岸的舅父，而是她驻守鹿城的父亲——楚仁义。

摸清他的目的后，楚萸有些想笑，笑他自作聪明。

如若是用她来威胁她的舅父刘延，祁家尚有一丝先机，但被威胁的人变成她的父亲，抓她来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到时怕是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她就已经被无情射杀了。

楚萸轻笑一声，像是接受现实了一样：“好啊，甚好，那就劳烦祁大将军搭我一程了。”

祁文朝听到女孩语气中的调笑，竟生出了一些气急败坏

“去，再进去几个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是”

楚萸的头又重新被蒙了起来。在她昏迷时已行军过半，所以没过多久，楚萸就被人五花大绑的抬了出去，一行人轰轰烈烈回到了军营。

楚萸被人关在了铁笼里，楚萸观察着四周，这里除了自己并无他人被关押，铁笼安扎之地也并没有太多杂物，连铁笼也是有着八成新的，安槐应是刚刚在这扎营，鹿城是楚仁义亲自守卫，且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安槐以如此兵力就算是转战鹿城胜算也并不大。

除非，安槐的援军已经到了。

想着想着，营寨门口来了不下十个守卫的人，细细的观察可以看到每个人的衣角都有一个“玉”字标识。

哦，来援助的人是安槐二公子祁玉。

不出半个时辰，军营上下就都知道了楚仁义的女儿被抓来的消息了。正在休整的兵将们都十分愤怒，争着抢着要去地牢里惩罚楚萸。

楚萸知道，这是祁文朝主动放出的消息，为的就是让她吃些苦头。

打开的门就是对报复的默许，将她的手用铁链绑住，解放了她的双脚，就是想看着她反抗，不完全将她绑死就是给她希望，而给了渺茫的希望才是最大的绝望。

地牢里涌进了一大批人，阴暗的地牢一下子就变得嘈杂起来，来报复的人很多，但是护卫们却将门口堵得死死的。

没想到这守卫竟是保护自己的，这倒让楚萸有些不解。

大公子放出消息要折磨自己，二公子又派人保护自己，这祁家二人是在耍弄她吗。

外面的士兵死死地盯着楚萸，不知是谁开头对着门口守卫的人出了手，外面的士兵们顿时乱作一团，最后堵门的人松懈了下来，对着外面的士兵们嘱咐了什么，就悄悄地将门让开了。

楚萸绷紧了全身，等着他们像恶狗一样扑过来，但听他们细细簌簌的讨论完后，只进来了一个人。

是啊，打死她就不能和楚仁义谈判了。

楚萸看着进来的壮汉，一脸的不屑。眼前的壮汉看出了楚萸的意思，气急败坏直接朝着楚萸的脸出拳，壮汉几乎使出全力，力量带动过的风吹起楚萸的鬓发，拳头却在靠近楚萸鼻尖之时泄了力，虎背熊腰的男人轰然倒下，没了声息。

楚萸看了看被毒针毒倒的男人，又看了看外面围着的士兵，嘴角微微扬起：

“下一个，谁来？”

粗粝的手摩挲着楚萸的耳垂，第二个男人走的是下三滥的招式。

楚萸心中冷笑，满嘴恶臭话语的男人低下头，作势要吻下来，楚萸左脚踹向男人命门，并在途中猛地抬起自己的右脚踢向男人的下巴，她用了狠劲儿，男人露在外面的恶心的舌头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突然紧闭的上下牙齿斩断。

霎时间，鲜血喷涌，溅在了楚萸的脸上和衣服上。

在男人无力的嘶吼声中，一身红衣的楚萸像是嗜血的恶魔一样看着外面的人，本来嘈杂的监狱又变回了之前冷窖般的样子。

这时，营寨外响起了孤独的掌声，随着掌声越来越近，来人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

在阴暗的牢房里借着烛火的微弱光芒可见来人身长七尺，头戴金色发冠，身着洒金长袍，外挂蓝色灰毛大氅，手臂上挂着一个黑色的褂子。

此人上半张脸戴着面具，嘴上含着笑，周围的士兵都恭敬的叫他二公子。

二公子轻轻拂袖，遣散了来闹事的士兵们。

门口的玉字军人看到他后齐齐跪在地上认罪，男子只是嘴角带笑的说了些什么，士兵们的头就伏得更低了，而后几人面色凝重的走开了。

人被遣散后，男子走向楚萸，楚萸无法分辨他是谁，但是周身的气质都让楚萸感觉到很熟悉，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近，楚萸嘴里的最后一根毒针也早已准备好了。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只要杀了他就可以逃出去了。楚萸的精神高度紧张着。

男人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嘴角露出梨涡：

“瑶瑶，还是不要浪费毒针给我了。”一边说着，还一边掏出手帕轻轻的擦拭着楚萸脸上的血。

楚萸听到男人的声音后瞪大了眼睛

顾良，他是顾良！

楚萸确认了男人的身份，身体感觉从一个冰窖掉进了另一个冰窖里。此人是顾良的事实，让她毛骨悚然。

顾良对于楚萸来说绝对是特殊的存在，10 年前父亲母亲出远征之时，宁远和安槐建交，百姓们可以自由穿过清水江之时，楚萸被托付给清水江边上住的祖母抚养，楚萸和顾良就是从那时候认识的。

在清水江的第三年，楚萸因为贪玩独自穿过了清水江，在江边小城里迷了路，是顾良带着她找回的家，那个时候她九岁，顾良七岁。

从此，两个人就成了朋友，在两国建交的几年里，两个人每年都至少会见一次，早几年的时候，一年见多次。

顾良是楚萸非常珍惜的朋友，后来天降大旱，安槐宁远两国为争清水江，关系急转直下，再后来，两国就刀剑相向了。

五年战乱，连带着江两岸的两个村庄都被遣散了，清水江周围数百里都成了军队的战场。两人也只能写信交流近况了。

战乱开始后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你是顾良？”看似疑问，其实笃定。

顾良被女孩认出，就摘下了面具，脸上的笑并没有停下来，甚至更甚。

“好久不见啊，瑶瑶。”

楚萸看着男人衣角上金线绣的“玉”字，满脸冷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她竟不知道他是安槐皇室的二公子祁玉。

“我不记得我们见过啊，祁玉公子。”

祁玉听出了女孩语气里的责怪，没有回话，依旧擦着楚萸脸上早已干涸的血。手法轻轻柔柔，好似在擦拭易碎的琉璃。

楚萸扭脸躲开了他的触碰，还冲着他的衣服啐了一口，祁玉也不恼，只是好脾气的擦掉。

“瑶瑶费尽心思穿过清水江，不是为了来找我吗？怎么现在又这副不愿意的模样啊？”

楚萸瞪着他，并不出声。

“哦，记错了，你不是来找我的，是让我帮你找你师兄的对吗？”说完这句话，祁玉脸上的笑终究是停止了。他的眼睛迸发出了愤怒的火焰，纤细的大手扼住了楚萸的下巴，沾了一手的血腥。

“楚萸，我问你，战乱的这五年来，你每年都有来安槐边境，为何从未找过我，我给你写的信，你为何从来都只回复只言片语？”祁玉低声质问道

细细地听，还可以听到说话人微微的颤抖。

“你可曾记得，当初和我许诺过一定会来见我？”楚萸被质问的有些心虚，下巴上的手持续用劲儿，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直到女孩的眼里蓄满了泪水，男人的手才缓缓地放开。

“我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是我有很紧急的事，没办法，才没来的。”楚萸不敢再提师兄，怕激怒眼前的男人。

“我年年都会来江边等你，起初，我并不希望你来，战火纷飞，我害怕你受伤。

但你我约定，每年初夏都要在江边见上一次，所以我来了，因为怕你来了，没有看到我，对我失望。

我心甘情愿的等，我从初夏等到深秋，你没来，我没有怪你，我太过想念你，

我就去寻你的消息。

原来，这几年你都有来过安槐，但不是为了见我，而是去寻找你的大师兄......”

祁玉缓缓的说着

说着说着，竟然有眼泪掉到了楚萸的手背上

看着男人哭得那样委屈，楚萸有些震惊，记忆里他好像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祁玉站了起来，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她

“后来，他们说要去抓楚将军的独女，我就开始遮掩你来安槐的踪迹，你能如此来去自如，是因为我在背后铲除了跟踪你的祁氏军人。

再后来我收到了你的来信，这五年来，你第一次主动来信。我满怀激动的展开它，你全篇都在写卫朗的名字，我才知道，这五年来，你反复地进进出出就是为了找他。”

祁玉像是说累了，轻轻的叹了口气，眼泪从他的眼角流出，打在楚萸的脸蛋上，滚烫得快要灼烧楚萸的皮肤。

“所以呢？这就是你把我的行踪告诉祁文朝的理由吗？”楚萸像是真的冷静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又冷又硬，对于祁玉倒得这一大堆苦

水无动于衷。

祁玉没有回答，两个人无声的对峙着。

楚萸开始感觉有些懊恼，她现在并不想和他闹僵，他是顾良也好，是祁玉也罢，他都是自己唯一逃出去的可能了。

冷静思索片刻，楚萸开始打量起了眼前的人，此人与五年前的样子大有不同。整个人长高了不少，脸蛋也变得棱角分明了起来，眼睛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眼角泛着红，眼下泪痣也跟充血了一般变得妖冶迷人。

世人都喜欢用淡颜宝玉形容公子温润谦和，而看着眼前的男人，楚萸倒是想起了自己那块蒙尘已久的狼血玉石，看似温吞良善，实则辛辣血腥，顽固执拗。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最后是楚萸败下阵来，选择了主动出击。

“顾良，你喜欢我吗？”楚萸的眼神直直的看向祁玉的眼底

祁玉没有回复，面上还是悲伤的神色，但是藏在袖子里纤长的美手，早已紧

紧的攥起。

“既然喜欢我，那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身份？”楚萸的眼睛露出了伤心失望的情绪。

祁玉袖子里的手攥得更加紧了，眼神里也多了一些慌张。

“那是因为我......”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年我没有来看过你？”

祁玉听到质问后深吸气，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楚萸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说。

“每次来安槐，我都想去见你，但是你祁玉的大名就一直留在清水岸，你让我怎么去见，我怎么敢去见？我要见的人是顾良，不是祁玉。”

“不就是没给你写信吗，至于这样质问我吗？”冷硬的外表终于碎去，变成了委屈的模样。

话音未落，女孩的眼泪就劈里啪啦地掉下来。

看着女孩的模样，祁玉心里的怨怼完全消失，也不管她是不是在撒谎，着急地去拥抱女孩，以抱歉的姿态，嘴里说着对不起。

楚萸见他这样，哭得更凶了起来，祁玉只好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用手去擦她的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不相信你。”

男人声音温柔地不像话，与刚才愤怒时判若两人。

楚萸也见好就收，抓着祁玉的手说道“看在美手的面子上，原谅你。”说着声音里还带着抽泣

祁玉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一边觉得她可爱，一边又觉得自己没出息。

男人就这样蹲下来盯了她一会儿，然后像是累了一样，浅浅地叹了口气，解开了楚萸手腕上的锁链，然后轻轻地亲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痕，像是在抚慰她的疼痛，又扯着楚萸的胳膊，将楚萸拥入自己的怀里。

他抚摸着楚萸的秀发：“瑶瑶，你真的很聪明。”说着，又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一下楚萸的头顶，眼神温柔地快要掐出水来。

楚萸在他的怀里安静的笑了。

“你走吧。”祁玉缓缓地说道

楚萸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祁玉，眼睛亮的像是草原的月亮。

“我的人会保护你回到宁远军营外。”祁玉像是泄了气一样，拿她没办法道

“谢谢良良。”楚萸带着与满脸的狼狈不同的亮晶晶的眼睛拥抱着祁玉说道

说完就穿上了祁玉早给她带好的黑色斗篷，趁着月色向鹿城逃去。走的时候还不忘摸两下祁玉的手，祁玉无奈，但也只能由着她。

楚萸走后，祁玉将早已找来的相似身形的人质，蒙着头送进了牢里。

解救完楚萸，已经是后半夜了，祁玉走出监狱时，苦涩的笑了。

“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想着想着，祁玉开始责怪自己，他收到自己书信被祁文朝拦截的消息就立马去救她了，却还是向着她发了这通脾气，甚至还戴上面具，试探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想想自己是真的幼稚的不行。

祁玉揉了揉自己有些紧绷的脸，长叹了一口气，向着夜色深处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