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和他的书童与我等有些渊源,我们还是回避一二。”元襄之欲唤几人离开,卢爷叫住他:“不必,若是不想被他们看见,可到屏风后面来。”
到屏风后?
元襄之和隋妤君交换了眼神,是个好主意,卢爷煞费周章请他们赴宴,却遮遮掩掩不露真容,说了大半天的客套话,此刻他主动提及,岂有不应之理?
“冒犯了。”
元襄之和隋妤君缓缓行至屏风后,入目是卢爷如霜雪般的白发,他微微仰着头微笑,目光如炬,跳动着未知的火焰。
可细看面容不像是到了满头白发的年纪,浑身英武之气,难怪外头说他是商罗城的“关二爷”。
二人站在卢爷身后五尺远,并未让自己的身影被灯烛映照在屏风上。
至于葛潇潇三人,已经露了脸,没有回避的必要,顺势坐在窗边的矮凳上。
太和楼外,南雨接到指令,长剑指向站在林佑对面的几个茶商,说道:“除了他二人,你们几个也随我来。”
茶商们往后缩了缩脖子,不敢逃跑,毕竟南雨的剑不长眼,而且也跑不过。
南雨跳下摊位,长剑入鞘,抱剑走在前头,为他们带路。
没走两步猛地回头,见他们一动不动,不悦道:“还不跟上,难道要我请?”
“是是是。”
几人缓过神来,亦步亦趋走在南雨身后。
“卢爷,人到了。”南雨抱拳说了声,退开几步抱臂守在门口,时不时朝外张望。
林佑和卫希在屋内站定,环视一圈视线落到窗边,向三个学生投以感激的目光。
雅间内的屏风未撤,茶商们看到屏风上灯烛映出的身影,谄媚道:“哪儿能惊动卢爷,此等小事我们哥儿几个私下解决即可。”
他们在商罗城行商已久,自然是听过卢爷的名声,连贾老板都要避其锋芒,他们此刻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既是小事,那便好解决,你们自行商议,老夫权当做个见证。”卢爷顺着茶商的话题往下说。
茶商们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秋来天气转凉,他们额头却沁出汗水。
“哪里是小事?”林佑把自己的脸往茶商们跟前凑,“你们自己瞧瞧,我好好一个翩翩公子被你们打成这样,回家去兴许连我夫人都认不出我。”
茶商们干笑着偏过头避开林佑的脸,但林佑誓要让他们看清楚,故意随着他们的眼睛移动。
“公子,先说茶的事,伤钱后面讨要。”卫希小声劝道,小心翼翼搀扶着林佑,方才林佑上楼不方便都是他背上来的,倘若现下激动导致腿伤加重便不妙了。
林佑经他提醒,满含怒火哼了一声,退开几步远离茶商,对着卢爷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说完后剧烈咳了几下,嘴角挂上新血。
他们昨日在茶楼参加了贾老板的斗茶会,长了见识,品了不少好茶,最后浮香茶一出,他们纷纷被折服,称赞不愧为番邦贡茶,当下许多人争相购买浮香茶。
浮香茶在斗茶会上出尽了风头,其他的茶几乎无人问津。这对茶农们和来卖茶的茶商打击很大,收茶的茶商们要么只愿收购少许,要么将价格压得极低,于是他们只好在城里多住几日,计划租赁个摊位把剩下的茶卖掉。
可谁知眼前几个茶商分明看上了他家的茶叶,却将之与浮香茶处处作比,口口声声说什么小地方种出的茶叶哪有番邦贡茶有味道。他们这样说无非是想压价,林佑起初还笑脸相迎,但对方越说越过分,价格上谈不拢,林佑歇了做他们生意的念头,一心想赶他们走。
那时周边已经围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人群之中有人笑称茶商们该不会是没有买到浮香茶故意来这里寻人麻烦吧。
几个茶商面上挂不住,加上卫希又开口说浮香茶不过是添了药的茶叶,无甚神奇之处,远远比不上流传千年的当地茶叶。
林佑也趁机赶人,他挥手让他们走,然而茶商们见不得心中圣茶被“侮辱”,抓住林佑的衣袖就是一顿打,当然也没有放过卫希。
“他们所言可是真的?”卢爷问道,沙哑的嗓音透出不容隐瞒的威严。
茶商们讪笑:“各人茶道见解不同乃是常事,至于打伤林公子二人,我等确实不该动手,委实失了分寸,晚些时候请大夫来给他们瞧瞧,诊金由我们出,届时再赔些伤药钱。”
说完又试探般望向屏风,紧盯着那道身影:“卢爷觉得可还行?”
“问我作甚?你该问他们。”卢爷觉得好笑,这几人不是不知对错,而是恃强凌弱惯了,最会见风使舵。见风使舵的人他见多了,如此典型的还真是少见,这般头脑还做什么生意?该去做杂耍师父手里的猴儿,一心只听能拿捏住他的人的吩咐。
茶商们转头去问林佑意下如何,林佑思虑一番,比出三根手指,恶狠狠道:“三千两银子,此事作罢,否则免谈。”
“你这——”茶商脸色一变。
其中一人道:“就算是狮子大开口也得有个狮子样才行,瞧你此刻活蹦乱跳的,身上顶多是些皮肉之伤,哪里要得了三千两银子,莫当我们是冤大头。”
“不单是伤药钱,还有你打翻了我的摊位,踩坏了我的茶叶。你可知我带来的是什么茶叶?”林佑气得五脏六腑都疼起来,捂住腹部,示意卫希接着他说。
“我家公子带来的茶叶是群西仙魁,传闻中价值千金的南方名茶,我家公子几乎踏遍北方才寻到几座茶山适合种植群西仙魁,将它引种到北方。我家公子特意带群西仙魁来参加斗茶会,是想告诉同行即便是干燥少雨的北方也能寻到合适的水土种出南方名茶。”卫希说到这里,转头对着茶商目露凶狠,“可你们这些不识货的东西,竟一脚毁了去。”
“居然是群西仙魁,难怪闻起来味道清冽。”有茶商惊讶,喃喃自语。
气氛一时凝滞起来,卢爷说道:“照价赔偿,理所当然,你们意下如何?”
茶商们看看屏风,卢爷在催促他们做决定,又转过头看看林佑和卫希,二人一脸桀骜,毫不退让。几人还在犹豫,目光对上又移开,小声议论着。
门口的南雨似乎是不难烦,倚在门框上张扬地打了个哈欠,手中的长剑跟着晃了晃,锈红的剑穗在空中画了几道弧线。
茶商们听见南雨的动静,咬咬牙下了决心:“如他所言,我等凑三千两银子给他,从此两清。”
林佑努力睁大肿胀的眼睛,朝他们摊开手:“给银子吧。”
茶商们今日原本就是出门收购茶叶的,身上皆带了银票,几人凑一凑,勉强凑够三千两,他们板着脸将银票往林佑手中一放,接着对卢爷拱手提出告辞。
卢爷见事情已经了结,自然不会拦他们,他们很顺利地出了太和楼,准备各自回家时,趁四下无人偷偷在方才林佑被打翻的摊位前摸索。当然那些碎成渣滓、沾了脏污的茶叶已经不能算是茶叶了,他们将之一一归拢,用衣袍包裹迎着夜色回家。
“多谢卢爷主持公道,不然我主仆二人今日怕是没命回了。”林佑躬身对卢爷一拜,起身后又对冯久年三人作揖行礼,“也多谢几位小友。”
冯久年连忙上拦了他行礼,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应该的,倒是林公子伤势不轻,先去找个大夫瞧瞧?”
卫希也劝道:“公子,治伤要紧。”
“也好,改日林某再设宴款待诸位,还望不要推辞。”林佑终是忍不住,抓住卫希嗷嗷喊疼,全然不见之前半分气势。
刚一转身,卫希回头对卢爷说道:“浮香茶突然在商罗城出现,引得众多商人吹捧,一夜之间挤得其他的茶叶毫无立足之地,卢爷不觉得蹊跷吗?”
卢爷说道:“听你的意思像是知道些什么。”
卫希刚想摇头,林佑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他们方才救我们一命,你告诉他们无妨,天塌下来还有你家公子我顶着。”
卫希闻言,将屋内的人一个个打量过去,没错,他们是救了主仆二人的性命,但事关重大,那个人不在,他的故事毫无意义。
卫希对三个学生问道:“你们先生怎么不在?”
冯久年一愣,屏风后立即咳了一声,元襄之和隋妤君缓缓走了出来,一脸歉意。
“方才一直在屏风后面,怕你们不自在,故而回避。”元襄之走近卫希,笑得温和,“有什么话是要当着我的面说吗?”
就是这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卫希眼眶发热,曾经也有人这样温和地对他说话,甚至连遗言也说得如三月春风。
意识到卫希要说的是个大秘密,隋妤君拜托卢爷派人寻个大夫来给林佑看伤,不然卫希难做,一边是主人,一边是救命恩人。
她的猜测没错,卢爷果然答应派人去请大夫前来。
卢爷好似对他们五人格外特别,在屏风后面时特意端了茶水给她和元襄之。
卫希的秘密要说出口了,卢爷的企图又何时浮现呢?
群西仙魁是杜撰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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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