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妤君的眼神落在胡姬身上,随着她转圈的动作眼前也恍惚起来,忽然从小腹涌起一股细微的热意。
真是既熟悉又讨厌的感觉。
隋妤君脑袋有些晕,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她咬了一下舌尖,压下那股热意,小声告诉元襄之:“此地不妙,快走。”
元襄之忙大步跨来,蹲在她身前扶住她,低声询问:“你怎么了?”
未等隋妤君回答,隔间里传出几句女子细碎的叫声,元襄之当即愣在原地。
“光天化日之下——”
隋妤君立马捂住了他的嘴,这是发表感慨的时候吗?
“这茶里有催情的东西,我腿脚有些软,快带我走。”
“哦,好。”元襄之这才反应过来,扶起隋妤君便朝楼下走。
有伙计在楼梯口候着,见他们下来问了两句。
“我夫人身体不适,我带她去医馆。”
伙计看到隋妤君靠在元襄之怀中,一幅脆弱难受的模样,他并未起疑,还热心地告诉他们附近的医馆。
二人穿过一楼拥挤的人群时,胡姬退下了,贾老板登台开口:“方才的茶诸位觉得如何?这是贾某从西域引进的浮香茶,是番邦贡茶,搭配胡姬之舞最妙……”
茶商百姓纷纷夸赞道:“有飘飘欲仙之感。”
“入口只觉香气袭人,而后便觉得浮生若梦,回味无穷。”
二楼有人举了牌子,他冲贾老板喊道:“浮香茶我家老爷买了。”
没一会儿,一楼二楼不断有人举牌,人声鼎沸。
人潮汹涌,热意滚烫,隋妤君抓紧了元襄之的衣襟,元襄之低头看了她一眼,捂住她的耳朵将她护在怀中,带她推开茶楼大门,将这些声音隔绝在身后。
冷风吹在脸上,一刻钟后,隋妤君缓过劲儿来,停下脚步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医馆。”元襄之查看她的脸色,摸出袖子去擦她额头上的细汗,“还好吗?再忍忍,绕过前面的路口就到医馆了。”
“不用去了。”隋妤君说道,但元襄之不信,于是她又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我没事了,这种程度的药量与我而言不算什么,难受一阵便过去了。”
“去医馆吧,万一他们加了些别的东西。”元襄之声声诱哄,理了理她耳畔的碎发,“就当是让我心安。”
也许是元襄之眼中的温柔格外动人,也许是他的话语让人难以抗拒,隋妤君答应了,反正医馆不远。
老大夫把脉把得仔细,半天没说出什么名堂来,倒是开了不少药让元襄之去对面药房抓药。
元襄之听了大夫的话,立马去抓药,隋妤君坐在大夫面前一阵发笑。
“这位夫人还笑得出来?仗着年轻吃了多少虎狼之药,你担得起他这份关心?”老大夫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对隋妤君随意的态度颇有不满,“老夫开的是调养身体的药,吃个几年等身体调理好了或能孕育子嗣。你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胡乱吃药,等你夫君来了我再嘱咐他几句。”
隋妤君闻言,对老大夫刮目相看,她还以为老大夫支支吾吾那样是个庸医,却没想到他竟能知晓自己从前吃过药。
自十五岁起,她吃过多少药自己也记不清了,有小郡王让她吃的,有风月楼老鸨让她吃的,也有她自己愿意吃的。
“多谢大夫好意,我的身体我心里清楚,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我亦无心于此,这药吃与不吃都不重要,也许会看在他的面上吃几服。”隋妤君放下诊金。
“你年岁还小,那么多虎狼药吃下去,可是每逢癸水腹痛不止?”老大夫不忍心看她这样糟蹋身体,从别处起了话头劝。
老大夫说得没错,隋妤君点点头。
“那药你得继续吃,能减轻疼痛。”老大夫叹了口气,若不是见多了女子受苦,他不会去学许多大夫都不愿碰的千金科,更不会如此苦口婆心劝她。
“老夫活了近七十年还不曾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子嗣传承于女子何其重要,若你夫君知道你不能生,日后纳小生子,到那时你怕是要后悔。”
隋妤君不愿再听,起身告辞:“自然是有比孕育子嗣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去做,还有一件事,他现下还不是我夫君。”
她转身离开,留老大夫一人在屏风后叹息。
刚踏出门外,隋妤君看到了手里拿着药方的元襄之,他极快地掩去神情,关切问她怎么出来了。
“大夫说没事,我还留在里头作甚?”隋妤君猜测他怕是听到了她与大夫的那番话,心里正难受,牵起他的手准备离开。
元襄之却一脸认真道:“药房伙计还在抓药,我去将药拿上,再等等我好吗?”
说完匆忙快步走向药房,最后几步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隋妤君望着他的背影沉思,他是接受不了吗?
她是一个丧失了生育能力的女子。
可楼里出来的姑娘哪个不是吃虎狼药活着的,无论是助兴催情或是避子绝嗣,吃药同吃饭喝水一样常见,难道要生下恩客的孩子?或是承受落胎之痛?
在那道身影提着一大摞药走出药房朝她走来时,隋妤君用力眨了眨眼,抬头望天。
原来已近黄昏。
元襄之走近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可是想看日落?”
“天色将晚,你答应陪我喝酒的,再不去可就迟了。”隋妤君回头看他,眸光清亮。
谁会拒绝她呢?元襄之一定不会。
“在外头喝酒不方便,不如打酒回去喝?”元襄之提议道。
隋妤君脆生生应道:“可。”
只要能喝酒就行,无妨在何处。
一到客栈,隋妤君吩咐伙计送些饭食过来,元襄之拎着几个小酒壶和一摞药跟在她后头,一道进了她房间。
伙计来得快,叩响了房门,元襄之接过饭食放到桌上时,隋妤君已经揭开酒壶的塞子,桌上摆了五六个酒杯,她一个酒壶倒一杯,一一斟满,右手轻扇,酒香进入鼻腔,霎时满眼都是陶醉和满足。
“别着急喝,先吃些菜垫垫。”元襄之用公筷夹了菜到她碗中。
但隋妤君注意力全集中在酒上,碗里的菜一点儿都不碰,举起酒杯冲他招呼一声一饮而尽。
“果真如你所说,酒烈醇香,可要共饮一杯?”她将一杯酒推到元襄之面前。
元襄之刚接过酒杯,见她再次一口饮下,劝道:“慢些喝。”
“好。”隋妤君浅浅过了酒瘾,开始夹菜吃,天南地北说着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元襄之给她夹的菜,她偷偷压到碗底,一口没尝。
酒过三巡,隋妤君忽然察觉在茶楼中那股熟悉又讨厌的感觉从身体中再次冒了出来,怕是下午浮香茶的药性未散,被酒劲勾了出来。
她双颊发烫,左手撑住额头,低下头,不愿叫元襄之看见她的脸。
“元襄之,你、你先出去。”她低声说道,声音微颤。
元襄之听到她的声音不对劲,立马绕过桌子到她身侧,柔声问道:“可是身体不适?”
“不、不是,你先离、离开。”隋妤君趴在桌上,埋脸于手臂之中,声音像是极力压制什么才发出来的。
元襄之瞥见她颈后的皮肤微微发红,一把将她抱到床上。
身体忽然腾空,匆忙间隋妤君来不及捂脸,坐到床上时,双手瞬间被元襄之握住,一张脸就这样袒露在他面前。
双瞳剪水欲语还休,两颊因酒气变得绯红,朱唇微张,娇艳至极,但她眉尖若蹙似在忍耐痛苦。
隋妤君在往回抽手,元襄之握住不放,却发现她的双手发烫,喝几杯酒岂会这般发热,一定是在茶楼喝的那些茶。
二人僵持一会儿。
“我带你去医馆。”元襄之作势要来抱她。
“不去,不去医馆。”隋妤君酒劲上头,奋力挣扎之下挣开了元襄之的手,却见他一手伸到后腰处一手勾住膝弯,眼看就要被他得逞,她对着近在咫尺的脸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很清脆,挽起的青色床帐因为这个动静晃了晃,拂过元襄之的肩膀。
“我说了不去医馆!”隋妤君几乎快哭了出来,意识开始涣散,“为什么要强迫我?”
为什么要强迫我?
好厉害的话,像刀子一样刺进元襄之的心脏,他缓缓在床边坐下,顾不上脸上的疼,十分有耐心地对她说:“你不舒服,去医馆找大夫,开了药吃了就能好。”
“明知道我会不舒服为何还要给我吃这个药?”隋妤君热意上涌,下意识扯松衣服。
元襄之瞳孔一缩,意识到她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脸上火辣辣的疼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心脏仿佛再次刺进一把利刃,搅乱血肉。
原来下午那句“这种程度的药量与我而言不算什么”是这个意思,到底是糟了多少罪才能抵抗住能让一个男人当场失控的药效。
怜惜在此刻到达了顶峰,他的鼻尖微酸,轻声唤她:“阿妤,你看清楚,我是谁?”
隋妤君闻声凑近,眼泪将落不落,挂在下眼睫,元襄之没忍住,抬手拭去,趁机拢了拢她的衣襟。
“你是?”她辨认了好几息的时间,忽而眸光一动,似是看清了对方的眉眼,“是元襄之!”
“嗯,是我。”元襄之从容应声,双手正打算从背后悄悄抱住她,心里思量着走哪条路去医馆更近。
隋妤君双手抚上他的眉眼:“你是不是介意我?”
元襄之满眼疑惑。
她的下巴靠在元襄之肩上,贴在他耳边说话:“你听到了我和大夫说的话,对不对?”
元襄之陷入沉默,那时他正打算回来问大夫要开几日的药,没成想听到了那一番话。
她说现下他们还不是夫妻。
但他们是知己,曾击掌为誓,这是灵魂上的互相认可。况且现下不是未必以后不是。
元襄之很擅长安慰自己。
那一番话反倒是让自己对她的怜惜添了许多。
肩颈上呼吸喷洒出的热意让人无法忽视,元襄之趁她暂时安静下来,抱起她就要往外走。
浮香茶的作用反复,必然伤身,一定要去医馆。
但他刚起身,一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带着酒香和热意的红唇准确无误地贴到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