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步之外有一个戴牡丹团花的年轻妇人,手中拿着几块料子来回摩挲对比,她在烦恼买哪一块料子,可店里的婶子给出的意见她都不满意,眼看着就要放弃去别家布坊,隋妤君见状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姐姐可是为自己做衣裳的?”
年轻妇人闻声转过来,看清说话之人眼眸一亮,轻声道:“正是为下月中秋做衣裳呢。”
隋妤君扫一眼她手里的布料,又环视一圈周围的布匹,思忖片刻,让婶子取下一匹海棠红的与一匹云水蓝的。
她将布料贴近年轻妇人身上,说道:“姐姐年轻,肤白若雪,最适合鲜亮的颜色,用海棠红做石榴裙是极好的,你瞧这上面的牡丹纹,精致秀雅,堪配姐姐。这云水蓝的做件外衫或是上襦皆可与海棠红的石榴裙相配。”
年轻妇人摸上这两块布料,脑中想象着做成衣裳裙子后的模样,嘴角慢慢上扬,面上露出愉悦。
隋妤君趁机问婶子:“按照我说的做成衣裳裙子需要多少时日?”
婶子一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答道:“咱们布坊绣娘多,做得又快又好,约莫五日便可做好,若是需要添些绣花纹样,十日功夫也足够了。”
“眼下离中秋还有些日子,姐姐不妨先将衣裳做出来瞧瞧,若有尺寸哪里不对的,随时拿来改一改,必不会耽误了团圆宴。”隋妤君添了把火。
年轻妇人心动了,当即一脸感激地拍拍她的手,道了声谢跟着婶子量尺寸去了。
颜七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喝了杯茶清清口,直直朝隋妤君走去:“隋姑娘好眼光好口才。”
颜七的目光里带了兴奋,好似她是一匹眼冒绿光的饿狼,而隋妤君是一块儿炙烤得喷香的羊肉,她对眼前之人垂涎三尺。
元襄之见此情形,陡然从后背生出危机感,他不着痕迹地将隋妤君拉近自己身边。
隋妤君右手放在背后,拉住元襄之的手指安抚他,说道:“颜七姑娘过奖。”
“你们能帮我一个忙吗?”颜七有些迫不及待了。
“什么忙?”
“像方才那样帮我卖布。”颜七脸上终于浮现一抹怪异的薄红,似乎这种颜色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虽然别扭,但是生动。
隋、元二人略有惊讶,问道:“我瞧布坊里生意尚可,缘何要我们来帮你卖布?况且只我一人帮你便算了,他还有学生要照顾,许是抽不出空。再者我们并不缺钱。”
“你既送了我青玉簪,难道不是觉得我同你有缘?既是有缘自然要多多来往,方对得起你的青玉簪。 ”
颜七说得一本正经,叫隋妤君好笑,这人是哪里来的歪理。
“你们是从京城那样繁华地方来的,莫不是瞧不上我?”颜七侧过身,斜眼看了隋妤君一眼。
“还请颜七姑娘说实话,莫要戏弄于我二人。”
颜七玩笑够了,稍稍正色,带二人来到后院库房,此处僻静,她小声开口:“不瞒两位,祖上爹娘留给我几间铺子和几处工坊,往日生意还算不错。但去岁以来,无论是铺子还是工坊,接连出事,先是火烧工坊致使供货不及赔了许多银子,再有邻街的张记,依照我家的铺子一一仿制,我家卖布他也卖布,我家卖桌椅花灯他家也照卖桌椅花灯。张记价钱压得低,我家生意少了大半。”
隋妤君仔细听着,与元襄之对视一眼,原来号称民风淳朴的宿月城也有这般勾心斗角,想来也是,只要人一多必起纷争。
利益总共就那么点,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均即让世人产生斗争,有人凭本事多分一些,有人靠关系多分一些,不论得势或是得财,在暗处必有人眼红嫉妒,故生事端。
“原本工坊出事我还当是伙计不小心,直到有一日交货前,我担心旧事重演趁夜里前去库房检查,结果在库房外头发现了桐油,有个黑影从院墙窜了出去,我慌忙去追,可那人溜得快,我没追上。正在我打算回去时,有个好心人抓了这贼到我面前,我看清了他的脸,是街口的混子六子,我询问之下才知晓六子是被张记买通来放火烧我家库房的。”
“你可有抓六子与张记的老板对峙?”元襄之问道。
颜七点头,愤愤说道:“自然是有的,可六子当场翻供,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说是我让他栽赃张记,偏巧当晚帮我捉拿六子的好心人又不在,官府判我诬告,说念在我父母兄弟的情面上,不打我,罚了五十两银子结案。”
“原是如此,六子可恶,张记也不是好东西。那你后来找到那位好心人了吗?”隋妤君义愤填膺。
“见到了,可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六子也不知所踪,官府不受理。”颜七一拳砸在库房木架子上,荡起不少灰尘,元襄之猝不及防吸入,捂住口鼻咳嗽起来。
隋妤君忙递了帕子给他,拍背顺气。
“元先生没事吧?”颜七问道,她心有歉意,恨自己没有控制脾气,万一他们二人不答应帮她怎么办。
元襄之咳过一阵,松快了些,摆摆手:“没事,老毛病了。”
“那二位可愿帮我?”
隋妤君无奈道:“颜七姑娘只是要我们帮你卖布吗?”
颜七被看穿,坦然一笑:“二位文采风流,见识广博,是宿月城难得一见的人物,若是能帮我打压张记更好。”
隋妤君略思索一番,“要我帮你卖布也可以,可我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届时你要听我。”
“只要生意好,能打压张记,颜七无有不从。”颜七喜上眉梢,甚至给她作了一揖,至于元襄之,她已看明白这人不是个能做主的,只要不失礼就行。
颜七收敛了笑意,带二人走出库房,此刻外头阳光正盛,隋妤君和元襄之抬手遮了遮。
“具体哪日过来,待我思虑周全了再与你说。”隋妤君离开前告诉颜七,她得回去好好计划计划。
也许找点别的事做,可以暂时忘记痛苦,将疮疤压在心底。
她一夜未眠,晃荡了一上午,此刻疲乏得很,眼皮开始打架。
元襄之见状,在她跟前蹲下身。
隋妤君半阖着眼,趴了上去,脑袋贴在他的肩颈处,鼻尖尽是他身上的墨香,不知不觉睡着了。
元襄之一路背她回了房间,掖被角时她口中呢喃不清,他凑近去听。
“今日还没有买衣服。”
元襄之觉得好笑,今日颜氏布坊一趟,他们着实是被颜七摆了一道,她又是讲故事,又是戴高帽,一环套一环,竟是一文钱也不见承诺,即达成所求,的确是个行商高手。
而另一边的颜七,走进了邻街张记布坊对面的当铺,一刻钟后走了出来,手里折好一张薄纸塞进怀里。
“瞧见没,颜七手里拿着当票,她如今入不敷出,当东西呢。”张记布坊的老板磕着瓜子对伙计说道。
伙计嘿嘿一笑,恭维道:“还是您技高一筹。”
老板吐了瓜子壳,嗤笑一声:“年底评选,宿月城第一商户的名头自然是落到我张无期头上。”
三个学生这两日在屋内勤勤恳恳读书,兵书难懂,元襄之干脆让三人一起到他的房间读书,一并解答问题。
葛暮雨下值来寻人时,推开房门,五人齐聚一堂,三个学生一手拿书一手握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元襄之在一旁惬意喝茶,隋妤君背对着门口也在提笔写些什么。
他一时不忍打破眼前的氛围,难得见到葛潇潇如此认真好学的模样,实在是令他刮目相看。旧日里仗着有几分武艺四处逗猫惹狗的将军府第二混子,也成了位稳重端庄的官家小姐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沉静的墨香,葛暮雨抬起袖子轻嗅,能闻到淡淡的汗味,似乎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他不自觉后退一步。
元襄之唤了他一声:“葛校尉,来此有何贵干?”
葛暮雨回过神来,把手里抄写的告示拿给他看:“这是秋操比试的告示,我巡街时不见你们上街,猜到你们在客栈待着,不知道这个消息,便抄了一份送来。”
三个学生放下手里的书和笔,凑近元襄之,一起看文公上的内容。
葛暮雨解释道:“秋操的增试定于七月二十八,在城外二十里处的北坡进行,三人为一队,奇纵军会出一队,城中百姓可自行组队,三日内在城门口守城官处报名。告示里说了,要自备干粮火种,严禁勾结作弊,严禁故意伤人。”
葛潇潇快速看完告示,问道:“大哥,你可会参加?”她担心葛暮雨也参加,到时两队遇上了硬碰硬打不过。
葛暮雨拍了拍身上的铠甲,促狭一笑:“将军命我做这场增试的监官,我可不会包庇你们,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
“葛大哥你不是要参加秋操吗?”梁其文问道,“我们还想去军中看看呢。”
葛暮雨说道:“错开了,军中的秋操在增试之前,在军中你们见不着,不然可以一睹我的风采。”
葛暮雨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匆匆离开客栈,掏出怀里抄写的另一张公文,走向颜七的小院。
“颜七姑娘,你可一定要参加秋操增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