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妤君在老板掀开竹筐取备用的成品时,瞟到里面有一些黑底木板,上面贴了一些东西,像是麦秆,她好奇,让老板取出来看看。
“这位客人,这些是我娘子闲来无事自己做来玩的,我瞧着做得好看,就拿到摊子上来看看能不能卖掉。”
老板把东西摆出来,七寸长五寸宽,薄木板涂上了一层黑漆,上面是用麦秆剪贴、拼凑成的各式图案,四周用木条框住,简单做了装裱。
隋妤君一一看去,有喜鹊登枝、一帆风顺、神仙腾云、竹石等等,与编织的立体动物不同,木板上是平整的,在阳光照射下浅金色更加明显,做工更加细腻精致。
“老板,这些价钱如何?”
老板见她喜欢,也不乱喊价格,说道:“姑娘若是喜欢,二十文一幅。”
隋妤君点头,挑选起来,二十文一幅倒是不贵,曲安县两碗面的价格,能在庙会上见到这等水平的麦秆画才是难得。
最后,她选了一幅垂丝海棠、一幅荷花锦鲤、一幅仙鹤松柏、一幅猫扑蝴蝶、一幅丰收麦田,老板爽快收了钱。
葛潇潇那边收获颇丰,他们走时,老板甚至热情地叫他们下次再来。
原来并不是所有游戏小摊的老板都输不起。
他们走后,小摊依旧热闹,可大部分的人没有葛潇潇的好身手,十几文钱花下来颗粒无收,这是老板便开始鼓励他,说前面的一位小姑娘如何如何,激将法一出,客人自然肯掏钱。
临近午时,几人在庙会上寻了家卖小吃的铺子随意吃了些,玩得差不多了与郑老夫人一道回谷山寺。
马车上,葛潇潇把自己在小摊上赢来的麦秆动物摆出来,让郑坤灵和郑雨川挑一个。
郑雨川看了好一会儿,选了一个仙鹤,甜甜道谢:“多谢潇潇姐姐,你真厉害!我和大哥都挤不进去,光听他们的喊声就知道你有多准了。”
葛潇潇摸摸他的脑袋,对于郑雨川的夸奖她心里很受用。
郑坤灵一动不动,她问:“你不选吗?”
“这些我都有。”郑坤灵靠在马车壁上,淡淡说道,“一年多了,老板还是没出新样式。”
居然不领情?梁其文见不得好友被下面子,瞟了一眼郑坤灵,阴阳怪气道:“哟,看不出来郑公子也是个中高手,不知弹弓准头如何,还是说花银子买的?”
郑坤灵听出他的讥讽,回道:“十中七八吧。”
梁其文扯动嘴角,凑到葛潇潇身旁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比你差远了。”
葛潇潇用手肘推开他,将摆开的麦秆动物收起来,既然郑坤灵有许多,她自然不用再分给他,她还打算寄一些回京让母亲消气呢。
冯久年开口缓和气氛:“郑公子技艺出众,比我强多了。”
“曲安县是个小地方,比不过京城,我自知不如你们,也不愿与你们比较。”郑坤灵掀开一角车帘,马车已行到半山腰,绿树一棵棵自眼前后退,沿路永远有更高更茂盛的树出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早早意识到自己是个普通人不是天才,处处与旁人相比没有意义。
十中七八,虽不及葛潇潇,却也强过明德书院许多人,葛潇潇问他:“郑公子是在哪个书院读书?”
郑坤灵转过身来,答道:“没有读书了,跟着我爹打理生意。”
葛潇潇几人诧异,郑坤灵与他们差不多年纪,而且郑家家大业大,不像是让孩子读不起书的。
像是看出他们的疑惑,郑坤灵解释:“我不喜欢读书,书院先生说我考一辈子也考不上秀才让我回家去。如此一来正合我意,我爹便带我回家让我跟着他做生意。”
冯久年抿了抿嘴,说道:“这位先生说话有失偏颇,你才十几岁,即便这几年考不中,日后未必考不中。京中进士游街时,我见到有些进士年纪比我爹都大。”
“不必安慰我,现在也挺好的,每天不用早起上学,不用背书考试,也不用操心先生留下的课业。”郑坤灵说得轻松,郑雨川接过话茬,嚷着每天早起读书太困了,一张小脸做出苦恼的神情引得大家捧腹大笑。
不久之后,马车抵达谷山寺,隋妤君和三个学生提了不少东西直奔元襄之的禅房。三个学生互相对视一眼,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他们要去探查在赤县答的试题谁是第一。
此时元襄之吃过斋饭,正打算午睡,刚躺下敲门声便响起,听门外动静人不少,他不得不起身拄拐相迎。
木门一开,只见隋妤君一个人在门外,笑意盈盈地先打了招呼:“元先生午好。”
接着从门两侧窜出三个学生,人人手里都带了东西,齐齐喊道:“先生午好。”
他们又要搞什么花样?元襄之退开几步,让他们进来说话。
葛潇潇率先进来:“先生,这个是我从庙会上赢的老鹰,给您玩玩儿。”
梁其文放下一只香囊:“寺里蚊虫多,先生可以戴上这个驱虫香囊,老板说挺好用的。”
冯久年放下一个竹筒:“竹筒里是雪梨山楂糖水,先生口渴了可以喝,一点儿也不酸。”
三人极有默契,一句废话也不说,迅速离开了元襄之的禅房。走远之后,他们互相问对方在桌上有没有看到与试题相关的内容,三人纷纷摇头,先生在上面盖了张纸,什么都看不见,看不出来谁得了第一。
直到三个学生走远了,隋妤君才进门,她把一叠麦秆画摆在桌上的空处,说道:“今日你不去庙会可惜了,好多有趣的东西,这是麦秆画,我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你觉得这些好看吗?”
元襄之在桌前坐下,把麦秆画一一拿起端详,锦鲤的鳞片和小猫的毛发做出了层层叠叠的效果,栩栩如生。
隋妤君站在桌子斜对面,背着光,声音轻快:“你若是喜欢,我送你。”
元襄之头也不抬,一幅一幅麦秆画看过去,问她:“全送我还是挑一幅?”
“全凭先生喜欢,当作你这几日夜里送我回房的谢礼。”隋妤君说道。
元襄之手一顿,原来是还人情的,他还当是特意送他礼物,就像好友那样,像他的学生们那样,互相分享。
他抬眼望向她,手里拿着一幅麦秆画:“我选这幅垂丝海棠。”
“先生好眼光,我也最喜欢这幅。其他还有喜欢的吗?可以再选选。”
“不了,这幅很好。”元襄之抚上海棠花瓣,其他的锦鲤、小猫再生动也不及海棠花艳丽夺目。
隋妤君将其他的麦秆画收起来,关切地问道:“你的腿伤如何了?大夫让你静养,你却每晚拄着拐在大殿外头等我,若是耽误你养伤,我可成罪人了,何况你本就是为救我才受的伤。”
元襄之低头瞥一眼小腿:“伤口已经结痂,很快会恢复如初。”
“这么严重的伤口怕是会留疤,我肩上的伤便留了疤。”隋妤君说道。
元襄之目光落到她肩头,思绪控制不住,一股莫名的情绪肆意生长。她肩上的伤是在盘龙帮为小郡王当长枪时受的,哪怕小郡王有疯病,她也愿意舍命救他,那又为何要逃离呢?思及此,元襄之把江寒青院长信中的消息告诉她。
“京中来信说小郡王在京中封了官,皇城司副使,监察百官民事。”
“意料之中。”皇城司是个好地方,天子近臣,长公主安排得宜。隋妤君坐下,直勾勾盯着他:“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我在问你的伤。”
元襄之捏紧外袍的手指松开,避开她的眼神:“故人近况,知会你一声,如若你不喜,日后我不再提。”
“隋妤君与小郡王可不是故人,风月楼花魁与小郡王才是,可惜佳人已逝,元先生怎么忘了呢。”
她的声音悦耳,面上含笑,却叫元襄之心中懊悔,懊悔自己为何要说起小郡王之事,明明……明明前一刻她还在关心自己的伤势,而自己的那番话无疑是往她痛处撒盐。
向来口齿伶俐的元襄之此刻绞尽脑汁也不知道眼下该回答她什么话,一时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起来。
隋妤君看出他的窘迫,麦秆画已送,不好再留,于是起身告辞:“先生好好休息,下回有好玩的东西我再送来。”
元襄之欲起身送她,被她拦下,隋妤君临走前还体贴拉上门。
“咔哒”一声,木门关闭,挡住了外头的阳光,不多时,窗外响起了蝉鸣,知个没完。
夏季悄然到来。
桌上摆了许多东西,麦秆画、香囊、竹筒、编织的老鹰,还有一叠书信。三个学生送礼的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都想争玉佩。元襄之揭开盖住书信的宣纸,江寒青的信在最上面,结尾处写着“尽人事,听天命”。
当初,他为祖母守孝三年,孝期结束孤身一人到京城备考,高中后他立马去找从宰执之位致仕的江寒青,与他筹谋复起明德书院一事。长公主一派与新党之间波云诡谲,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要去做一件犯死罪的事情,让一家认定为与反贼勾结被封禁二十年的书院重新复起,难于登天。
在那个雨夜,他把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告诉这位第一次见面的老人:“这是祖母的遗愿,而且我相信人定胜天,祖母不会让我输!”
年过花甲的江寒青答应了,回复他:“尽人事,听天命。”
四年过去,明德书院不仅重新开办,还吸引了不少德才兼备之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隋妤君,却不知怎样做才能叫她开心。
元襄之犯了难,思来想去后得出一个办法——到佛塔上炷香问问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