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寿宴这一日,季渝宁起得格外迟。
如今季大姑娘不管事,乐得轻松。任凭旁人忙得陀螺转,葳蕤轩外的熙熙攘攘也与她无甚关系。
旭日初升,晨风徐徐,院内竹海翻腾,屋内才掀起香帘。
葳蕤轩外,一个年轻丫鬟两手空空地走近了,瞧着倒低眉顺眼,没什么存在感,刚刚进了院门就叫人拦了下来。
守门的婆婆狐疑地瞧着她:“哪里来的丫头,话也不说便往院里闯,你是来干什么的?”
那丫鬟这才抬起头,露出半张脸,声细如蚊:“奴婢是库里管烛台的,得了二姑娘的令,特来请大姑娘出去见客。”
“天娘的,管烛台的怎么来催人了?”婆婆声音大,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才从厢房出来的听菊瞧见了门前这出,急匆匆地走过来:“杜婆婆,什么事啊?”
那丫头见听菊来了,忍不住抬头想看她,倒人众人看清了她的长相。
“我当是谁,这不是三姑娘身边的小樱吗?”旁边扫地的小丫头们咬着耳朵,嘀嘀咕咕。
她们声音不大,正好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的一清二楚,小樱自然也听清楚了,涨红了脸,头又像路边的野草一样耷拉了下去。
“隔着老远就听见你们几个在贫嘴,扫地便扫地,怎么还掉了这么多话在地上?”听菊扭过头去对着那群小丫头,面上是少有的严厉,“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做好自己的事。”
小樱嘴角扯出点弧度,伸手拉了拉听菊的衣袖:“听菊姐姐,不打紧的。”
“她们就是野惯了,没规矩的东西。小樱,你怎么来葳蕤轩了?”听菊顺势拉起了小樱的手,关切地问道。
小樱一五一十地答了:“是二姑娘差我来请大姑娘呢。”
听菊了然,拉着她往内院走,走到屋前通禀了,不多时,便有另一位打扮妍丽的侍女笑着出来,请小樱进屋。
小樱老老实实地行了个叩拜礼,视线只盯着大姑娘绣鞋上的珍珠。
她低着头问安:“给大姑娘请安,姑娘安好。”
“小樱,起来回话吧。”一道温柔的女声从上首传来,与她记忆中相差无几。
是大姑娘的声音。
见她在原地愣愣地不开口,大姑娘主动问道:“外头这样忙,你怎么来我这儿了,是三妹妹那里有什么事吗?”
“不是的,奴婢已经不在三姑娘处伺候了,如今是库里管烛台的活计。”小樱从地上爬了起来,头还低着。
这次她能看见大姑娘淡黄色衣摆缀着的绯色流苏了。
大姑娘有些惊异:“我记得你是在如音身边自小伴着的,如今是出什么事了吗?”
“奴婢做错了事,被三姑娘罚了出来。”小樱声音闷闷的,那绯色流苏一晃一晃的,模糊了她的眼。
“难为你了。”大姑娘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姑娘,前厅的宾客已来了不少,二姑娘派人来请您过去。”她咬着牙说完,像是泄了气,又再次跪到了地上。
大姑娘何其敏锐,她静了片刻才说:“好小樱,你辛苦了,我这便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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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前,各家的官眷小姐三五扎堆,要好的都凑在一处叙旧。
季如音早早地便出来了,身边也围了一堆熟悉的姐姐妹妹,聊得热火朝天,说完
“听说咱们的京都明珠要与忠武伯相看了?”户部刘尚书家的小姐神神秘秘问道,一石激起千层浪,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满京都谁人不知忠武伯宠妾灭妻的荒唐事,凡是有女儿的人家都不愿意与他们家结亲,大家都对他们家避之不及,何况是贤名在外的季渝宁。
“不是吧?季大姑娘……她怎么落到如此地步了?”一位侍郎家的千金蹙着眉,“那忠武伯为人如此不堪,这不是明摆着要作践人吗。”
另一位小姐不屑地嘁了一声:“配她,绰绰有余,好歹是个伯爵呢,她装腔作势这些年,还不是被人落水狗一样退了婚,丢死人了。我若是她,早就无地自容,投湖去了。”
“我其实一直在想,她品行如此不堪,又怎么能当上诗会魁首?莫不是找人代笔的吧?”刘小姐搅着帕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此话一出,周遭更是热闹,不少与她私交好的小姐都纷纷开口附和。
季如音才挽着一位手帕交走进席间,便被她们喊了过去:“如音,你来了!快,你且同我们说说,你那位嫡姐……”
她头一次被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小姐们团团围住,热络地聊天,还没来得及暗喜,便听见那些笑颜如花的贵女凑在她旁边讲得源源不断,有讥讽有玩笑,全都和季渝宁有关。
季渝宁,季渝宁,季渝宁,哪里都有季渝宁。
她深吸一口气,心头是压不住烦躁。
“这里是镇国公府,你们莫要乱传了。”季如音皮笑肉不笑地扫视着面前那堆人,依然嘴硬,“这样可笑的假话,诸位你们居然会相信?
那帮人被她一嗓子呛住了,都尴尬地站在原地,也有少数几个不服的又开始说了:“那不然呢?你季三姑娘说说呗?”
季如音正要开口,却想不出怎么反驳,她实在是觉得这事格外的荒唐。
偏偏她前几日偷听到母亲和赖妈妈的谈话,才知道那些谣言是真的,这一切都是她的娘亲的设计,李氏也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些可笑的东西,真的就是事实。
席间暗流涌动,双方正僵持着,季如筠笑吟吟地带着侍从走来了。
“子虚乌有之事,各位姐姐何必介怀。”她不动声色地将季如音从人堆里带了出来,“府上为各位准备了玉满楼的茶点,不若我们一同去尝尝可好?”
有她打圆场,本有些尴尬的氛围顿时缓和了不少,许多人借此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季如音抿着唇,有些不忿地瞪着那群人的背影。
季如筠背对着她,很平淡地预判了她的动作表情:“把你那点臭脾气收回去,不许瞪人,接下来,你必须笑着对待宴会上的每一位客人。”
季如音睁大眼往向她,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意思?你凭什么管我?”
“凭我是你的姐姐,凭现在府里是我管家。”季如筠冲她笑了笑,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不省心的小猫小狗,“如果做不到为镇国公府争光,那就少出来捣乱。”
“你怎么和季渝宁一样烦人?”季如音气笑了。
她记得不久前这个二姐还是窝窝囊囊的,怎么算了两天账,就和长姐一样变成假笑的管家婆了,在家里走个路还带着一大帮仆从。
季如筠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嗯,谢谢你夸我,我也会转告长姐的。”
“大可不必。”季如音表情扭曲了一瞬,提起裙摆就往人少的地方溜。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季如筠身边的刘嬷嬷便上前了一步,低声道:“姑娘,可要找人看着三姑娘?”
瞧着季如音飞一样逃走的背影,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季如筠身边有不少人都是老夫人给的,都是极为得力的的内宅老人。和刘嬷嬷一样,她们大部分时候说的都是问句,实则是恭恭敬敬地在变相地命令她。
“姑娘不该出来的。”另外一位老婆婆皱着眉劝道。
季如筠垂眼,只淡淡道:“事关镇国公府名声,不是小事。走吧,时辰到了,同我回去接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