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府位于盛京最繁华的东坊市一隅。
此地距离闹市不远,却能闹中取静,是个难得的好地段。
因而房价偏高,能住在此处的人家非富即贵。
幽静的宽巷被一阵马蹄声打破宁静。
郭信回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门房,轻车熟路往景王的书房直奔而去。
岂料书房无人,只有一只长毛花脸玳瑁猫趴在门槛上小憩。
玳瑁猫看见熟人,伸着懒腰过去蹭他小腿。
郭信回狐疑地抱起猫,环顾左右:“笨虎,怎么只有你在,你主子呢?”
笨虎哪里通晓人言,安静趴在他肩膀上。
郭信回抱着笨虎满院子转悠,院中奴仆规矩守礼,路过时都是低眉顺眼,不敢高声语。
偌大的景王后宅除了花卉植物生得繁茂,一切都沉寂得过分,缺少人气。
哪里像他住的公主府,三个女人一台戏,热闹得不行。
景王府要是有个女主人,也不至于清冷至此。
思忖间,他散漫步行来到一处庭院。
在稀疏树影里,终于发现越少珩的踪影。
宽敞的庭院空地不知何时架起一座一丈多高的风流眼。
越少珩立于网下,身形笔直,如松如柏。
前踞随意撩至腰间,露出的长腿线条笔直,长靴紧紧包裹有力的小腿。
蹴鞠听话地在他脚下,膝上,肩头,脑袋,胸膛各处腾挪跳跃。
蹴鞠花样繁多,诸如燕归巢、风摆荷、玉佛顶珠,双肩背月,难度都不小,他的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漂亮。
郭信回看得入迷,连连高声呼喊:“好球!漂亮!小舅舅,怎么今日这么有兴致踢蹴鞠?”
越少珩余光扫他一眼,随即蹴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穿过风流眼,滚落到他的脚下。
郭信回放下笨虎,双脚夹起蹴鞠,轻盈一跳,把控自如。
他边踢着蹴鞠边行至越少珩身边,也给他秀了一段技巧。
越少珩不知何时走到院中安置的梨花木圈椅中坐下歇息,青山则跪坐在矮榻旁的蒲团上烹茶,给他们二人各沏了一盏。
笨虎不由分说跳上主人膝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不理自己,干脆拿脑袋撞他手臂。
直到越少珩摸了摸他的脑袋才心满意足地转了个圈,最终在他腿上卧下,眯着眼,发出呼噜的声音。
郭信回抱着蹴鞠坐下,不客气地拿起茶盏一饮而尽:“小舅舅今日找我到底何事?我一会还得跟阿娴去兴云社踢蹴鞠。小舅舅一个人踢也无聊,要不跟我一同前去吧?”
越少珩轻啜一口清茶,懒懒说道:“我去做什么,太碍眼了。”
郭信回:“我们怎会嫌你碍眼。”
越少珩解释:“我说你们旁若无人亲亲我我的样子碍我眼了。”
郭信回:“……”就不该多嘴。
郭信回挠了挠鼻子:“我和阿娴发乎情止乎礼,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怎么就碍眼了。我就不信往后小舅舅娶了美妻,能忍着不亲近。”
越少珩搁下茶盏,冷冷说道:“谁说我要娶妻。”
“啊?难不成您要出家?太后外祖母可不会应允,还不如趁着自由身,赶紧相看一个喜欢的,免得被赐婚一个不喜欢的,将来可有得烦。要不我让我母亲或者阿娴替你留意一下,她们认识的姑娘多……”
见他又来当说客,越少珩的耐性锐减,眉宇皱起,冷声斩断他的话:“不说这些,今日叫你前来,有一事要你帮忙。”
郭信回正襟危坐:“何事你说。”
越少珩沉吟片刻,问道:“霍令仪有来找你们帮霍珣踢蹴鞠比赛吗?”
郭信回满脸不可置信:“神了,小舅舅你是怎么知道的?”
越少珩有一搭没一搭摸着笨虎的脑袋:“不必管我怎么知道,我要你把比分控在七比零,能否做到。”
郭信回面露难色:“不曾交手,我不知道对方实力如何,听说经义斋蝉联十五年桂冠,不可轻敌。”
越少珩瞥了眼青山,青山会意,半跪着躬身回话:“回郭二公子的话,这些年都是由属下替景王观赛。他们的水平中等偏下,年年都是靠对面的顺天斋喂球才蝉联至今,属下昨日还打探了他们的训练情况,只练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离开了蹴鞠场,球技并不见长。”
郭信回恍然大悟:“那我便有信心了,小舅舅为何忽然对这场比赛感兴趣?”
越少珩也不瞒着他:“我对比赛不感兴趣,对他们背后的金玉坊感兴趣。”
郭信回困惑地转了转眼睛。
金玉坊是盛京里一家专做各类竞技赛事博戏的赌坊,大隐隐于市,是隐匿在寻常金器店铺之后的销金窟。
民间兴盛蹴鞠,锤丸,马球,马赛,摔跤等赛事,有比赛就有输赢,有输赢就有对赌。
下注不同,赔率也不同,玩法更是多种多样。
比起单一的骰子牌九之类的桌台比赛,充满竞技意味的比赛更复杂也更吸引人。
不仅民间百姓会下赌注,高官豪爵,世家子弟更是当中常客。
“小舅舅是想狠赚一笔?”郭信回从未听说过他有这等嗜好。
景王年俸丰厚,名下也有不少赚钱的产业,如田庄铺子房子,皇上的赏赐,封地的税收,每年都有源源不绝的金银送进景王的库房,他缺那点钱?
越少珩却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不必过问,照做就是。”
郭信回也不好再多嘴,只好应下。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郭信回见时辰不早,便要起身告辞,盛娴他们还在兴云社等他。
临走时,郭信回不死心又问了一句:“小舅舅真的不来吗?今日除了我和阿娴,还有霍小姐姐弟二人,如今我们五缺一,原以为小舅舅不知道,我不便拿这事烦你,但既然你知道,可有兴趣一同参与?”
越少珩闻言,停下挠笨虎脑袋的手,掀起眼皮抬眸看他:“怎么会缺一人?不是刚好吗?”
郭信回叹了口气:“霍珣的朋友昨日回家时,路遇小偷偷盗他人钱财,他见义勇为却受了伤,如今一瘸一拐怕是不能上场。”
“见义勇为?”越少珩冷笑,要不是昨日亲眼看着骆雍闹事,他可能会信,怕不是故技重施。
郭信回无奈道:“我也不太清楚,霍小姐昨夜收到的消息,今早来找我时托我问问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小舅舅不来,那我再问问别人。”
越少珩没吭声,垂眸抚摸着笨虎的脊背,浓黑的长睫掩藏住主人眼底的思虑。
笨虎正眯着眼舔毛,忽然被人拍了拍屁股。
它毫无动静,只当情趣,舒坦得直眯眼。
直到被主人遗弃扔到地上,它尴尬地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
主人走了,地上只有一个蹴鞠陪着它。
笨虎霸占了主人的黄花梨椅子,看着离去的三人。
它耳尖一动,听闻主人用不冷不热的语气说:“江野跟我推荐望江楼的蛋黄酥酥脆可口,你吃过不曾?我还没尝过,且去试试。”
“正好顺路!一起啊,姑娘们也喜欢吃这个,买些给他们。”
越少珩冷然与他割席:“你自己借花献佛,别扯上我。”
郭信回:“……”
*
兴云社。
偌大的场馆被划分为多个场地,但今日被郭二公子一人全包,因此馆内除了几名伺候的仆役外,就只有他们四个。
场上有三人在练蹴鞠,却只有一个蹴鞠在空中翻飞。
霍珣站在场地边缘苦心钻研耍出漂亮技巧,脚下蹴鞠越踢越高。
而孟玄朗脚下的蹴鞠却极其不听话,颠了两回便会被踢飞。
他已经不知练了多久,额上全是汗水,胸襟也被打湿,他带着歉意地看向霍令仪,不知说了几回“抱歉”。
霍令仪小跑着把蹴鞠追回,来了一个漂亮的神龙摆尾,蹴鞠从她双脚跃起,乖乖停在她的脚背上。
“孟学士,不要着急,你其实很有天赋,才练了半个时辰就练会了颠球,虽然只有两个,但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孟玄朗煞是惭愧:“霍小姐还是不要夸我了,我自惭形秽,五岁孩子踢得都比我明白。”
霍令仪饱满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听他语气低落,她温柔笑着说道:“不要妄自菲薄嘛,我再来教你。”
“好。”孟玄朗被她鼓励的目光注视,更愧疚了,擦了把汗,继续投入其中。
场下剩余的一人在矮榻上歇息。
盛娴目不转睛盯着霍令仪教导孟玄朗学蹴鞠,她还未曾见过霍令仪教除弟弟以外的男子。
这般温柔细心,甚是少见,陡然生出一种好事将近的感觉,不自觉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
盛娴朝霍珣招了招手,“哎,阿珣弟弟,她这样的状况多久了?”
霍珣抱着蹴鞠过来坐下,接过奴仆递来的汗巾擦了把汗,望向他们二人,仔细回忆了一下:“一个多月吧。”
盛娴感慨道:“难怪我无知无觉,这个月忙着给太后寿辰准备礼物,我都没跟你阿姐见面。”
接着她话锋一转,并没有因为他是霍令仪喜欢的人而嘴上留情:“只不过他真的合适吗?走路都没学会就想去赛场上跑步,这不是直接把破绽递到别人面前吗?你阿姐怎么随便拉了个人就来,这简直是色令智昏啊。”
“孟学士也没有那么糟糕,他来之前连一个球都颠不了,如今能颠……第三个了!”
盛娴无奈一笑:“你们姐弟可真会照顾人心情。”
场地外忽然传来郭信回的声音:“阿娴!我回来了,给大家买了望江楼的点心,过来休息会吧。”
盛娴高兴地起身,正欲迎上去,却在看见自己丈夫身边多出一个人时,停下脚步。
霍令仪隔得远,耳朵却很尖,听到点心二字时,蹦跳着转身。
满脸的兴奋在看见越少珩时僵住,他怎么来了。
郭信回对场上神色各异的众人浑然不觉,拎着两个食盒走过来,招呼众人落座。
他一边取出食物,一边说道:“阿娴,我给买了你最喜欢的透花糍,有豆沙,莲蓉和甜枣口味。不知道大家喜好,便随意买了些,大家都来尝尝。”
说罢他便取出了蛋黄酥,奶皮酥,雪片糕,腰果,还有解渴的紫苏饮。
郭信回想起自己还带了个人,在座的人都认识越少珩,他也就不必再介绍。
“对了,我与景王顺道,就一起过来了,你们不介意吧。”
霍令仪慢悠悠地走过来,狐疑看了眼站在一旁,老神在在的越少珩,调侃道:“来者是客,介意我还能将他赶出去不成,景王,稀客啊,您来做什么?”
越少珩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说道:“郭信回盛情邀约,本王勉为其难过来看看。”
正给盛娴倒紫苏饮的郭信回只当没听见,心里不禁回想自己的两次邀约,也没有很盛情吧……